“那当然,他主要讲授《huáng帝内经》和《针灸经》。今天的是讲《huáng帝内经》。”
没想到上课第一天就能听到太医局校长亲自授课。叶知秋很是高兴,取出糕点,分给几位,道:“多谢了,来,吃点心!”
朱肱他们三个也不客气,接过来风卷残云吞了。
便听着远处想起钟声,朱肱道:“要上课了,走吧!”
四人出了宿舍,来到教学楼。说是教学楼,其实只是一排平房。
跟着他们进了屋里,座位是随便坐的,他们来的时候,里面还没有多少人,便选了前面的位置坐下。不过很快,教室里就坐满了人。
太医局上舍(毕业班)学生是四十人,编成一个班学习。等人都坐满了,叶知秋回头看了看,清一色的男人。不过,细看之下,又发现有两个不太对劲,眉清目秀的,有点娘娘腔,再一细看,好像没有喉结,难道是女扮男装不成?
又过得片刻,又听到远处钟声响,随即,从门外进来一个老者,正是太医局提举许希。
许希在当中长条几案后面坐下,扫了一眼场中学生,瞧见叶知秋,面露微笑,道:“诸位,今日起,我们太医局上舍来了一位新学生,——知秋,你起来,自己介绍一下吧。”
叶知秋站起身,团团做了一个罗圈揖,介绍了自己的名字。至于什么国舅爷之类的身份,却没有说。
一众学生都拱手还礼。大部分人面无表qíng,却有少许或者高兴,或者面露嘲讽,或者满脸的同qíng。有这些神qíng的,应该就是知道内幕的人。叶知秋感到脸上有些发烫,因为自己靠关系进入太医局而不是靠本事进来的。所以尴尬地笑了笑,坐下来了。
许希微笑示意,然后道:“今日们接着上次课,讲‘天地之道’。——yīn阳者,天地之道也,yīn阳,乃是自然界万物之造化,积阳为天,积yīn为地,清阳为天,浊yīn为地。清阳出上窍,浊yīn出下窍。学医的人,不懂yīn阳,就不能为医。而要知道yīn阳,必先懂得‘道’,我想请一位同学说说,什么是‘道’?那位同学愿意起来说说?”
好几个同学都举手。许希叫了一个起来。却是那个喉咙上没有喉结的疑是女扮男装的,只听她声音清脆婉转,果然是女声:“《易?系辞》曰:‘一yīn一阳之谓道’,一谓无也,无yīn无阳乃谓之道,一得为无者,无是虚无,虚无是大虚,不可分别,唯一而已,姑以一为无也,一yīn一阳,即无yīn无阳。”
许希点点头,示意她坐下。
叶知秋听这人说话,腔调有些怪,不禁有些好奇,低声问旁边的庞安时:“这人是谁?”
庞安时笑了,低声拿腔拿调道:“提起此人,那可是大大的有名呐!”
“快说啊!当心先生听见。”
庞安时这才不卖关子了,低声道:“丹波赖康知道是谁吗?”
“知道啊,日本名医,日本最早的中医典籍《医心方》的作者。怎么了?”
庞安时点点头:“丹波雅忠呢?”
“丹波赖康的孙子,日本神医,被日本人尊为他们的扁鹊。”刚说到这,叶知秋有些回味过来了,不禁惊讶道:“她难道跟这两人有关?”
庞安时微笑点头:“你应该看得出来,她是个女子,男扮男装而已,她就是丹波赖康的亲妹妹,丹波樱子。”
叶知秋吃了一惊:“日本娘们?!”
他这一声有些大了,引得周围学生都朝他看,那丹波樱子就隔了他们两张桌子,也侧脸瞧了他一眼,长长的眼睫毛很像樱花的花蕊,一双明眸,犹如富士山上白雪一般清澈。
叶知秋赶紧捂住着嘴,朝她歉意一笑。
樱子面无表qíng扭转身,继续听课。
唐宋时期,日本派了不少留学生到中国学习,其中相当一部分是来学习中医的,形成了日本的古代医术,叫做汉医。直到今天,很多日本人生病了,还是去看汉医。日本也出了不少汉医名家,写了很多著作,唐宋时期流传到日本的中医著作,不少在中国战乱中失传了,却在日本流传了下来,得以保留。北宋名医孙用和(叶知秋的爷爷)的著作《传家秘宝方》,在国内就失传了,现存的影抄残本便是来自于日本。
丹波家族在日本很有名,并形成了一个流派,在日本汉医届扬名长达数百年。她的爷爷和哥哥都是传世名医,只怕她的医术也错不了。
唐宋时期,渡海前来中国求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qíng,常常要冒着生命危险的。当年鉴真东渡日本,先后六次,这才最终登陆日本岛,其间历尽千辛万苦,几次差点送命。这小姑娘竟然不畏艰险渡海来大宋求学,这种jīng神就已经足够让人敬佩了。
他正感叹这小姑娘不远千里来到中土大宋学医,jīng神可嘉,忽听得台上提举许希朗声道:“知秋,你且起来,说一说这句话什么意思?如何理解?”
叶知秋猛然醒悟,啊了一声,慢慢站了起来,刚才他这一分神,不知道许希讲到哪里了,茫然看了看私下同学,一个个都仰着脖子瞧着他,其中不乏讥讽看热闹的神色。特别是跟樱子同桌的一个女子,模样俏丽,见他张皇无措,显然不知道问题是什么,便朝他一个劲吐舌头扮鬼脸,好像故意打断他的思路,让他更想不起来似的。
叶知秋瞧着许希,见他表qíng严肃地盯着自己,那神qíng分明在说,你课下是国舅爷,在课堂上,就是一个普通学生,别指望我对你会特别对待。这把他本想问问什么问题的心思都打掉了,耷拉着脑袋准备说不知道。这时,便看见坐在他身边的唐慎微提笔飞快地在纸上写了几句话,仔细一瞧,写的是:“肾者,作qiáng之官,伎巧出焉”
这是《素问·灵兰秘典论》中关于肾脏的论述。叶知秋大喜,扭头瞧了那做鬼脸的女同学一眼,也朝她吐了吐舌头,然后扬起头,对许希正色道:“这句话说的是肾脏能主导男女xing事能力的qiáng弱,使筋骨灵便,技术灵巧,jīng神旺盛。这里伎巧出焉的伎,通假字,通技术的技,所以伎巧也就是技巧。《huáng帝内经》注家王冰说:‘qiáng于作用,故曰作qiáng,造化形容,故云伎巧,在女则当其伎巧,在男则正曰作qiáng。所谓肾为先天之本,主藏jīng而生骨髓,肾气充盛者,动作轻巧而灵敏,肾气充盈了,这男女的生殖能力才能qiáng劲,女人才能生很多孩子……”
一听这话,一众学生都哄堂大笑。唯有那樱子面无表qíng坐着,好像没听见,而旁边那做鬼脸俏丽女子,却脸红红地低下了头。
许希捻须而笑,示意答得不错,让他坐下,叶知秋刚要做,忽又想起一事,道:“我刚才的解释是王冰他们的注释,其实,我个人有不同意见,不知道能不能说。”
“哦?”许希笑吟吟道:“学堂之上,畅所yù言。”
“那好,”叶知秋咳嗽了一声,道:“我觉得,注释古书医典,不能割裂了字句进行解释,要从全篇上下文联系着看,就这段话而言,他是说的十二脏腑的功能于地位的,前面说了心为君主之官,神明出焉;说的是心在十二官里的统帅地位,主宰神明的特殊作用。而肺,是相傅之官,治理全身气血,是心之相傅。其他的肝脏,脾脏也是这种行文格式,就是先说脏腑在十二官中的地位,与其他脏腑的关系和分工,然由此引出特有的功能。按理说,十二种脏腑都应该这么排列,但是,王冰的解释却没有按这样的体例,所以虽然能说得通,但并不符合原文的本意。”
一听他质疑《huáng帝内经》权威注释名家王冰的注释,所有学员都愣了,一起望向他,包括他神qíng平淡的樱子,都不禁侧目过来,瞧着他,而她旁边那位姑娘,则是柳眉倒竖,满脸yīn霾,目光冰冷,仿佛bào风雨即将来临一般。
许希哦了一声,花白的眉毛跳了几下,面无表qíng望着他:缓缓道:“王冰注释,有何不妥?”
第117章 学而思
叶知秋道:“我刚才说了,这段话的体例都是先说什么什么官,他有什么特别的功能,而这个脏腑其他的功能却没有说,但是,说到肾脏的时候,王冰的解释是:‘qiáng于作用,故曰做qiáng,’那就是说,作qiáng之官,就是作用qiáng劲的脏腑。但是,这句话前面的心的‘君主之官’,肺的‘相傅之官’,脾的‘仓廪之官’等等,都是用朝廷中相应的官位来命名,到这里却成了作用qiáng劲的官,没有官名了,前后文不一致。所以,我觉得肾的‘作qiáng之官’,不应当理解为‘qiáng于作用之官’,而应当理解为‘督导营建之官’,就是负责制造、营建的官,这样跟其他的什么君主之官、相傅之官、臣使之官、州都之官就体例一致了。——另外,对于‘心为君主之官,神明出焉’这句话,我认为也值得商榷。不过于现在讨论的问题无关,就不说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沐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