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化山明水秀,又有杨翼美人儿,林良栋待得很舒畅,但此地的烟花女子着实不入人眼,他又素爱逛青楼,久未享受美女左拥右抱的滋味,不免想念。这天杨翼下乡办事,他便只令无忧跟着,自己却驰马去了建平,冲到当地最大的青楼玉满楼,开始左拥右抱,不亦乐乎。
建平府乃福建行都司治所,十分繁华,林良栋发泄一番后,又到了本地最大的酒楼富祥斋喝酒赏街景,虽说从未到过此地,但此人天生对吃喝玩乐处有灵敏感觉,一找便能找到。
灌了两坛酒,他迷离两眼,懒懒看着窗下人流,开始一口一口慢慢喝,这一段日子舒服平静,平生也没有这么悠闲过,自己是不是也该找个老婆,找个地方定下来了?
「这白衣人不知哪里来的,本城可未见过这么俊的公子。」
附近有几人悄声议论,对下面指指点点,林良栋立即不忿,俊公子?有我那杨兄弟和我俊吗?他立起身向楼下细看,忽然间却笑颜逐开,只因楼下那位居然是故人,正施施然骑马走斜桥,这人武功高绝,又jīng通医术,可不是给杨小弟看病的好人选吗?
柳chūn山坐在老旧的藤椅上,看着狭小的县衙花厅,面无表情地听林良栋大谈他那小兄弟身体如何孱弱,柳兄务必要开些方子帮他调理调理云云。哼,天下敢把他柳chūn山当大夫支使的也就只有此人了,若不是他曾救过自己家那老不死的命,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坐在这里给人看病的。
杨翼奔波了一天,下午回来刚要休息,林良栋却说要介绍一个朋友给他看病。他哼唧着颇不情愿,然而一进花厅,他便眼睛一亮。那个青年坐在衙内闻名的那张一坐就吱嘎乱响的旧藤椅上,而老藤椅居然一声不响,他白衣华贵,身板笔直,顾盼之间甚有神威,端坐在那里,好象不是在这小厅里等人,而是在高堂大殿内欲对人发号施令。杨翼素喜这种稳重有威仪之人,忙上前作揖。
「这位是柳chūn山柳兄,这位是杨翼兄弟,宁化的小县太爷。」林良栋为二人介绍,一面斜了一眼柳chūn山,心中不以为然,姓柳的骨子里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人前却能装得人模人样,哼。
他这边不屑,那边杨柳二人已见礼毕,各自归座,柳chūn山仍是一派镇静,心下却翻江倒海。
这个杨翼,他是见过的。
三年前他有事到京城,恰逢殿试刚过,一众进士领了御宴后,于皇宫前骑马游街,人群夹道观看,欢呼庆祝,他几乎寸步难行。尽管百姓们对这些金殿学子识不得几个,但一跃登龙门光宗耀祖之事谁不倾羡,更何况今年与以往不同,十八岁的状元,二十岁的探花郎,就连那武状元都是难得的年轻貌美,本朝科考何曾有如此多青年才俊,龙心大悦,万民欢腾,结果便是这游街盛况空前。但柳chūn山冷眼观之,只心中冷笑,登了龙门又如何,还不是人手中棋子?
正思量,人群中忽又爆出一阵欢呼,抬眼看,原来是今科状元江瑶出来了。十八岁的状元郎,一脸意气风发,不住抬手对人群示意,众人亦发兴奋起来,开始向前挤,柳chūn山骑在马上,却也被人推着到了前面。状元之后,便是榜眼和探花,据说探花郎也只年仅二十岁,同样一身红衣,帽上簪花,但他骑在马上,却是满面通红拚命低头不欲人看见。而柳chūn山被人群挤着,几乎和他并排,恰好把他看了个仔细,朝霞一样粉嫩的面颊,长长睫毛不安的翕动着,一脸的羞涩不自在,柳chūn山蓦地心中一动,看他帽上牡丹花儿随着马的迈动一颤一颤,一伸手便摘了下来。
「你为什么摘我的花?」小探花捂住帽子,瞪着他问。
「花好看啊,不过,你比花还好看。」看不出这害羞小子也伶牙俐齿。
「你——」小探花面对调戏,脸更红了,张着嘴不知怎么应对,柳chūn山心情大好,把那朵花塞进怀里,再把自己襟上一朵榴花簪到他帽上,策马与他挨着,想要陪他走完这段路,但探花郎却不领情,白了他一眼,冷着小脸催马远远走开,宁可与一众泥腿子一起也不愿挨着他了。柳chūn山一笑,也策马走开,看那个还是孩子一般的人在人群如同受惊小猫一样的不安无助,便没来由地一阵担心,这样一个人,怎么能在官场生存呢?
如今三年已过,因为当年那个人的美貌可爱和羞涩,柳chūn山牢牢记住了他红通通的小脸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现在,小探花身量长高了,脸也成熟了一些,但黑黑的眼睛仍然清澈,神情依然温和,略带些羞涩,没变多少;反观自己,变化巨大,再也不是当年会当街摘别人帽子上的花,会出言逗弄可爱美人的十六岁少年了,难怪杨翼认不出自己。
杨翼把手放在桌子上,让柳chūn山把脉,一面不时偷偷抬眼看他,这人虽安然端坐,但给人感觉却如同一只豹子,优雅慵懒地卧着,但若发现猎物,却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住,偏偏他又容貌俊美,举止稳重,真是个奇怪的人。
医家诊病用望、闻、问、切,柳chūn山切了一会脉,便抬眼看杨翼气色,二人眼光正好相对,杨翼慌忙垂目,眼珠却在睫毛下乱转,柳chūn山看去不算魁梧的身板内仿佛蕴藏无穷尽力,让人尽可把千斤重担放在他肩上,十分jīng悍可靠,他不免兴了结jiāo之念,只是这人不苟言笑,不易亲近,怎生结jiāo方好?
柳chūn山嘴角微翘,真是可爱的人,三年官宦生涯,他非但没染上俗气、官气,还是那般让人想亲近逗弄。
「请杨兄张口。」
杨翼张嘴伸出舌头,红红的小巧可爱,柳chūn山便发了一会怔,林良栋咳了一声,他才草草看了下舌苔,说道:「杨兄只是弱症,不碍事,我开个方子,照此调理便可。」
「以前大夫也这么说,我就说不妨事,林大哥却不信。」杨翼松了口气,嗔怪林良栋小题大做。林良栋不以为意,杨小弟没事就好,柳chūn山既看不出什么来,看来与一般大夫无二,他可以走人了。
柳chūn山盯了他一眼,已知这擅长过河拆桥的人在想些什么,心道,我偏不如你愿,哼。
晚饭后,柳chūn山目注林良栋,示意二人单独说话。
「你那小兄弟确有弱症,现在尚不碍事,但他脉象却甚为奇特,连我也参不透,不知将来会怎样,这才是实话。」柳chūn山说完,便靠在椅上,气定神闲地等着林良栋出言挽留。
「那……既然如此,柳兄若有闲暇,可否留个几天,再观察观察。」良久,林良栋终于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他与柳chūn山本颇有jiāo情,彼此也了解,但不知怎地,看了柳chūn山为杨翼看病的情形,心底隐隐不愿柳chūn山在此逗留。
「正好我这几天有空。」柳chūn山说时仍一脸严肃,林良栋却觉得他嘴角若笑,活像豹子要吃猎物前的jian笑。
柳chūn山在宁化县衙住了数日后,得出了一个结论,杨翼能在官场存活,只能说是他前生做了无数好事,今世才有佛祖和老天保佑。此人虽二十有三,也懂了些人情世故与官场规矩,但天生的温和善良却让他在一众官吏中显得格格不入,言语行事多不合时宜,幸好周围人很少与他为难。衙役们不惧他,但升堂、办案、做事时却不含糊;主簿和师爷因林良栋初来的那一手也不敢怠慢他,若怠慢了恐怕亦会惹众怒;就连来伸冤告状的百姓也知道县太爷的豆腐心,哭啼啼的问案场面常会因杨翼的温柔笑语或师爷提醒知县大人慎言而弄得啼笑皆非。柳chūn山第一次听他问案断事,便在屏风后闷笑到肚子痛。卿本佳人,明明只合被銮金堂藏着,锦步幛罩着,做别人羽翼下的一朵娇花,或是安份做个薄有资产的小乡绅,在家乡一隅平稳度日,他却偏要举进士,入官场,这一步大大地走错了,一步错满盘皆输,看你将来如何能善了。
「我确实不是做官之材,但家母却一心希望我入仕做官。」杨翼知他心中所想,退堂后,坐在小花园里苦着脸说道。想起母亲至今重病未愈,小脸越发皱得苦。
「令堂的病只要静养,心情好,便不妨事。」柳chūn山仍是言辞简短,跳过他该接的杨翼的话,直接把杨翼心里的担忧给挖了出来。
「柳兄真是解人。」杨翼果然笑起来,他本就气质温润,一笑,更给人如沐chūn风之感,柳chūn山暗自陶醉,一双眼看似赏花,实则不露痕迹偷瞄杨翼。
「听说柳兄也是武林中高手,可否让小弟见识一二。」杨翼已知柳chūn山乃是一个什么庄的庄主,据说家传武功江湖闻名,早就想目睹。
「好。」柳chūn山也不推辞,站在花园空地上想了想,忽然一掌拍在一块山石上,然后示意杨翼去推。
「啊,碎了!」杨翼伸手一推,大是惊叹:「柳兄真是神人。」目光中满是祟拜,毫不掩饰。柳chūn山心情更好,从小到大,见过了无数虚伪客套,言不由衷,还未曾有人如此一丝不保留地真心赞赏他,更何况赞他之人还是自己确实想他惊讶夸奖自己的人,心中喜悦着实难以形容。
「雕虫小技,街头杂耍。」有人在远处以杨翼听不到而柳chūn山这等高手才能听到的音量嘀咕,柳chūn山知是林良栋,扭头只装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