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王兄听说了没有,昨日落霞山里那股悍匪又劫了一伙客商,可有一个死不jiāo出财物,结果死得极惨,官府都派人来了。」
忽然一阵jiāo谈入耳,杨翼听得脸色大变,猛地勒住缰绳。那山里居然有qiáng盗,如果他们发现了不能动的柳chūn山怎么办?山里还有láng虫虎豹诸般猛shòu,还有毒蛇……杨翼终于知道先前隐隐的不安缘自何处了,如果柳chūn山被蛇咬了,被虎吃了,那他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思虑半晌,杨翼却仍是打马前行,说不定药效已过,柳chūn山已走了,那个地方也甚是隐密,一般人发现不了的。
行了一段,杨翼又停住,万一柳chūn山出事了呢?他不敢想象那俊美青年被咬得鲜血淋漓,尸骨无存的惨状,如果那样,他就真的将再也见不到他了,他将再也看不到那人的冰块脸温柔下来的模样,也听不到惜字如金的那人偶然的长篇大论了,不行,还是要回去。
决定了回去,杨翼立时心急如焚,疯了一般往回赶。半个时辰后,他终于赶回那个树dòng前,然而dòng内幷没有人,可是,地上的血迹是谁的?杨翼心跳如鼓,滚下马鞍跌跌撞撞地开始寻找。
【第四章】
顺着草叶上,野花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杨翼最后寻到了一条小河边,河水从山上流下,虽小却很急很深,至此再也没有了痕迹。
难道他真的出事了?后悔自责和悲痛令杨翼一下跌坐在地,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如果柳chūn山死了,那他也跳河罢。
正在伤痛之际,忽觉一只手拍在了肩膀上。
「啊!」杨翼惊跳而起,一看之下,又喜极大呼:「柳chūn山!」
柳chūn山牵牵嘴角,替他说了下半句:「我没死。」虽说没死,但景况也不妙,头发披散,浑身湿透,各处不断渗出血迹,一袭白衣变成红白相间且丝丝缕缕,好象与猛shòu搏斗了一般。杨翼走过去,脸上想笑,眼泪却一串串落下来。他没死,真是太好了,回想刚才比母亲逝去还要深的伤痛,现在仿佛身在天堂,以后,还是不要离开他吧。
柳chūn山张开双臂,把他抱在怀里:「别哭了,我没死。」见杨翼越发哭得厉害。又道:「你走后,一群猴子过来,又抓又咬,最后把我拖到河边,扔了进去,它们可不知道水就是神仙倒的解药,我被冲了一段,才爬上来。」
他说得轻描淡写,杨翼却知其中的惊险,如果那群猴子不是玩心重,最后把人扔进河里,柳chūn山说不定便会被抓烂。他慢慢松开失而复还的人,使劲止住眼泪,撕下身上衣袍,开始给柳chūn山包扎伤口,把大的伤口抹了金创药一一包过,那些细小的只好放着,抹到脸上的伤时,杨翼心中更痛,低声道:「对不起。」
「猴子还没咬去我鼻子耳朵,你不必自责,况且,先前是我bī你太甚。」柳chūn山闭目答道,感受着杨翼的手指在脸上细细抚摩,心内喜悦,又有些庆幸。最后豁出性命的一赌,他赢了。
弄好了伤,杨翼任柳chūn山把他拉上马,二人共骑,慢慢往山外走。秋阳洒在身上,十分温暖,杨翼舒舒服服靠在那人胸前,不再挣脱横在自己腰间的铁臂,人生在世,能有个人可以依靠,也不错。
「你一定知道茶里有迷药,为何还要喝?」杨翼终于想起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回头瞪视柳chūn山,这木头虽不说话,但鬼心眼太多,不能不问。
「原来你也不呆。」柳chūn山玩着他的发丝,心不在焉。
杨翼怒不可遏:「你就不能说些谎话假话让人高兴一回,木头,木头,一点也不会说话,快回答我的问题。」
柳chūn山微笑起来,说道:「我姓柳,本来就是木头,不会说话。」见杨翼握拳欲打,才续道:「无论有没有迷药,我都会喝,若没有,我自然高兴,若有,死了也无所谓,既然你心中没有我,生何足惜。」
「这都是些什么话?」杨翼怒斥一句,扭脸却悄悄一笑,原来柳木头也会说些人话,哼,其实应是此人算准了自己心软,定会回去罢,即便如此,这仍是亡命徒一样的做法,想到此,不由轻声说道:「以后不要如此,若来的不是猴子,是láng,你就完了,你死了,我就要受别人欺了。」说完他才觉出这话的暧昧,脸立时通红,他怎么如此顺畅就说出这番话来,这……这可如何是好。
江湖武人的柳chūn山哪里知道书呆杨翼的内心活动,闻言自是大喜,紧紧抱住他,冰块脸彻底裂开,笑得如同孩子。
「放开,光天化日,成何体统。」二人已来到官道上,杨翼十分羞愤,手肘用力捶了一下柳chūn山。
想必黑天蔽日就可以了,柳chūn山放开手,打马沿官道一径往东走,杨翼叫道:「你怎么不回碧柳庄?」
「你说要各处游历,我现在就陪你去,玩累了,再回来种豆采jú。」
杨翼半晌未作答,从未有过的感动一下子充盈心间,堵得他说不出话,平淡而无趣的二十多年里,他自己的愿望和理想都只是在心里想而已,偶尔嘴里说一说,自己都不当一回事,何况别人,从未想过它会有实现的一天,但今次真有人把它放在心上,还要陪他一起去,心中感动自不待言。
「要去哪里?」柳chūn山问。
「我……我也不知道。」想去的地方甚多,一时也不知去哪,杨翼心情飞扬,一双眼终于又是笑笑的醉人,连二人共乘一骑引了路人纷纷测目之事也忽略了,柳chūn山自然也不去提醒他,只在身后轻搂住他的腰,露出猛shòu饱食后特有的闲适和狡诈。
「柳大哥,谢谢你。」杨翼忽然回头说道。
「唔……不必。」柳chūn山想笑,他早把杨翼的生辰八字都打听清楚,自然知道谁大谁小,长他四岁的杨翼一声声大哥叫得他十分得意,又想到杨翼知道这事时会如何发怒,他决定还是保留这个美好的误会,然而又不免沮丧,我有那么老吗?为何杨翼除了最初的柳兄外,就一直叫大哥?
成都府顺意楼是城内最大的酒楼,二楼临窗一间雅座内,两位佳公子相对而坐,其中一位身穿深红色锦袍,黑发如墨,长眉笑眼,温润如玉,正是杨翼,他在柳chūn山qiáng迫下,去了书生巾,文士袍之类,扮得如同贵家公子,人也越发清俊秀逸,一路上与白衣的柳chūn山一起吸引了无数姑娘爱慕的眼光,杨翼窃喜,破天荒地注意起自己的仪表来,对此柳chūn山一张冰块脸照旧无表情,心里却有些后悔,早知如此,该让杨翼一直是那身土里土气的书呆打扮才是,现在改头换面的杨书呆自信心bào增,不仅对女人的注视坦然处之,有时甚至回个微笑,跟那些女人一起chūn心dàng漾,不过,今天的杨翼似乎无心招峰引蝶,只用筷子扒拉着一粒鱼丸,无jīng打采。
「肚子又痛了?」柳chūn山察颜观色,十分体贴。
杨翼点头,看了他一眼:「庸医。」
庸医就庸医,为了享受给杨美人揉肚子的乐趣,柳某不惜名声。
二人回客栈时,已是晚间,柳chūn山借口揉腹,趁机与杨翼同宿一榻,杨翼迷迷糊糊间对这矩之举不但未在意,反而窝在「大哥」怀里睡得昏天黑地,日上三竿了才朦胧睁眼。
柳chūn山正在细细研究杨翼的脸,目光灼灼,若恶láng盯着羊,对上杨翼的目光后,立即转为温存。
「还痛吗?」
「不痛了。」杨翼仍呆呆的,柳chūn山忍不住又想笑,认识杨翼以后,他忽然知道了笑的感觉,很轻松,心好象要飞起来,怪不得大多数人都常笑。
「你怎么在这?」杨书呆又问,满含困意。
「保护你,昨晚有人见了你美色,竟来采花,被我打跑了。」柳chūn山顺口胡诌,然有一半是真,昨晚确有人来袭,但是因碧柳庄名头而来,找他决斗的。
「胡说八道,你何时学会胡说了。」杨翼气怒之下又痛心疾首,原来那么不会说话、不爱说话的人,说胡话越来越顺了,何故?而自己竟不能引人向善,难道圣人君子之书白读了?
「自从认识你以后。」柳chūn山恋恋不舍起chuáng,看到杨翼握紧拳头,咬唇瞪眼,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你总是动手动脚,像个姑娘家。」
杨翼彻底bào怒,一言不发起chuáng,梳洗。柳chūn山十分后悔,我怎么总说真话呢,其实他的拳头打过来很舒服,他佯怒的表情很可爱,一说他像个姑娘恐怕今后再难挨到美人拳了,不过他笑起来也很好看,而且气怒伤身,惹他生气也幷非我所愿,我该说些话顺着他、哄着他高兴才是。
到了楼下饭堂,杨翼坐下,柳chūn山也跟过去坐下,杨翼冷冷站起,到了另一桌,柳chūn山又跟过去,杨翼站起说道:「你再跟着我,我便与你绝jiāo。」
柳chūn山只好不动,看着杨翼背对着自己独自坐在角落里,瘦弱的背影竟有说不出的孤寂,心便又是一痛,我惹他生气,当真不该。
此时已近正午,饭铺内的人渐渐多起来,几个江湖汉子进来后,等酒菜时不免议论吵嚷,四处乱看,恰有一人无聊,看到一边低头独坐的杨翼,遂调笑道:「这小子生得大姑娘似的,却一人在这生闷气,莫不是相好的把你撇了,哈哈,不要紧,过来跟哥哥们坐,保你快活。」其余汉子一阵哄笑,纷纷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