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寻在湖边悄然而立,一昼夜后,方才回过神来,长笑三声返回京城,郁郁寡欢以终其一生。
完
番外《零用钱》
正当中午,太阳高高挂着,照得眼前尽是白花花的一片,小刀搬把椅子坐在悦来客栈门口有限的荫凉里,虽然隔着厚厚的鞋底,可脚底板还是被地面烫得生疼,连街角的老huáng狗都在无jīng打采地吐着舌头。
「日他先人板板,这鬼天气还让不让人活了。」他恨恨地吐口唾沫,击中了蜷伏在不远处的一只苍蝇,人家都说chūn寒秋热,不能久。可是眼下已经快进十月了,这老天还是像是吃了疯药一样,jīng神头十足,咻咻地闹腾着,一个夏天滴雨没落,地里的庄稼gān枯萎huáng得要*,今年的收成算是不用想了。
遇到荒年,家里过不下去,这才跑来县城里,央求着客栈掌柜施舍了一份活计,替客人牵马跑腿打杂补贴家用,虽然获得的报酬十分微薄,每天不过几个铜板的进项,却也不无小补。
想起秋末要上jiāo的租子,头又疼了起来,正犯愁,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响亮的鞭梢甩过和车轮的辘辘声,小刀两眼放光,站起来伸长脖子向远看。
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从街角转了出来,洗得退色的车篷布,拉车的老马瘦骨嶙峋,肋骨清晰可见,慢悠悠地向前晃着。
「穷鬼!没油水。」小刀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的运气,一边在脸上堆起无比热诚的笑容迎上去,「爷,这大热天的可真辛苦,是住店还是打尖?」话刚出口,一道扭曲的黑影直奔西门而来,小刀下意识地伸手,捞住了一根马鞭。
「小子!」坐在车辕上的大汉懒洋洋地支起头上的斗笠,瞄了他一眼,黝黑的皮肤上挂着几粒汗珠,「我们住店,把马牵到后院去,一桶水。五斤上好的豆料!小心些。」
小刀暗地里撇嘴,五斤豆料,够换他一家十天口粮,还真舍得下本,这匹马老得说不定来阵风就倒下了。
赶车的大汉腿一偏跳下地来,转身又把车帘掀开,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抱出一样事物来,极尽温柔地低声问:「累不累?」小刀好奇心起,趁着卸缰绳的空斜眼看去,却原来是一个人被包裹在连头的大披风里,看不清面貌,只露出一个尖得能扎人的下巴,听到大汉的询问,悄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似乎是疲倦到了极处。
快手快脚地把马牵到偏院马厩安置好,再转回来,那大汉已经同掌柜要了客栈东北角的独立小院,正抱着怀里那个向后院走,想起赏钱还没给,小刀一咬牙,厚着脸皮跟了上去,一路从大堂跟到楼梯,再跟到后院。
大汉回头看着这个尾巴,小刀gān笑着,脸有点cháo红,埋怨这个大汉不懂规矩,自来都是客人识眼色主动给小二打赏,难倒还真让自己开口要不成。
一声轻笑从大汉怀里传出来,大披风动了动,从里面伸出一只瘦削而苍白的手,指头间捏着一小块银光闪闪的碎银子递过来,低声道:「拿去!」
小刀汗津津地伸手去接,那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拂过,让他打了个寒战,怎么凉得跟死人手似的。
大汉这才恍然,跟着笑一声,大步进去,顺势一脚踢上了门,把小刀隔绝在院子外面。
将那一枚碎银子小心地藏在腰带里,小刀看看紧闭的院门,「大夏天的,手冰凉,不会是打摆子吧?」回到前厅,刚好遇上了正牌店小二金水,冷冷地看着他,小刀习惯xing地堆起满脸的笑,开始撒谎,「这两个穷鬼,跑前跑后的,才打赏我两枚铜板,还不够我磨鞋底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一小块碎银大概六七钱重,已经算是一小笔横财了,小刀从此就对住在角落里这两个客人特别留上了心,原本看他们的破马车还有些提不起兴致,现在才知道原来乞丐装下面藏的是财神爷,因此对待他们也就特别的殷勤。
刚走到院门口,黑漆漆的木门虚掩着,小刀从门fèng向里面看去,那大汉手执蒲扇,正坐在廊下紧盯着眼前的炭火小泥炉,一股清苦的药香溢满了整个院落,「这位爷,我给您送晚饭来了。」他边推门边大声喊。
大汉抬头看看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说:「进来。」
此时夕阳正好,一棵老榕树的影子覆盖了整个的院落,枝条轻拂,小刀把晚饭放在院中的石几上,没话找话,「房里的那位爷可是身体不适?我听说离这三十里有位白大夫,家传的手艺,可有名的,很多有钱人都找他看病呢。」
大汉把药罐里的药汁滤到一个青花大瓷碗里,嘴边微微露出个笑纹,「小子,别献殷勤了,这世上的大夫比得上大眼睛的我还没见过几个,你就安心地给我跑跑腿抓抓药,到时候好处少不了你的。」中午里他也是无暇分心,才没明白这小子巴巴地从前院跟到后院是为什么,现在自然是了解得通透,小刀那点小心思如何能瞒得过他。
小刀终究是面皮嫩,被他几句话说得红晕上脸,虽然平常也算机灵,可到底是没见过太多人,不像那些经年的店小二一样,已经磨厚了面皮,说话圆滑又懂得拿捏分寸,因此有时候就显得热心得过了头,让人觉得他有点不怀好意,全是贪图那点赏钱。
那大汉哪里有心qíng顾及他的感受,只是实话实说,倒没想到让小刀觉得受了冤屈。正讪讪地打算找个借口溜走,忽然听到房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大汉蓦地起身,推开门,对着小刀说:「进来啊,顺便把饭也端进来,放在桌子上就成。」看到了chuáng边倚着的人,只穿一套中衣,不算厚实的棉被已经被掀到一边,眉头一皱叫了出来,「你又不盖被子,小心着凉。」
小刀从他身后探过头,只见chuáng上那人勉qiáng支起身,微笑道:「真倒霉,睡醒了觉着热,才掀开一小会儿,又被你抓包了。」
大汉瞪了他一眼,放下药碗,把棉被轻拿轻放,覆在他身上,他这样粗豪的人,做起这样温柔细致的动作来却是丝毫没有不妥,显然是做惯了的。
坐到chuáng边,小心地抿一口药汁,「不烫了,快些喝掉。」
青衣人斜斜倚在他身上,试着端起碗,双手却是止不住地打颤,大汉坐到他背后,伸手环绕过他,托住他的手掌,青衣人趁着他的手把药喝光了,想来那药是极苦的,青衣人喝过后,咂咂舌,「以前给别人开药,只是想着如何才能治好病人,也没在意是不是难以下咽,今天可算是遭到报应了。」说着话,忽然打了两个逆呃,忙伸手捂在嘴上,黑色的药汁顺着手指汩汩地滴下来。
大汉伸手托住他的脖颈,让他向后仰,另一只手扯了条帕子,一叠声地问:「怎么样?是不是还想吐?」
青衣人不能说话,只是摇头,闭上眼睛把头仰在大汉的肩膀之上。
小刀在一旁早已看得呆掉了,那青衣人容颜憔悴,脸是极惨淡的白色,白得透明,连皮肤下细小的青色血管都隐约可见,头发也是稻糙一样枯huáng,显然是得了极严重的病。然而让小刀吃惊的还不是这个,而是这两个人明明白白的就是一对的,当今这世道,分桃断袖这种事虽不常见,却也不算太稀奇,只是亲眼见到,心中却是另一番说不出来的感受。他在乡下也时常听大人们论起,说什么「水路不走走旱路」,然后就一阵会心而猥琐的大笑。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是不是要我请你你才出去?」
小刀撇撇嘴,chuáng上的那个兔儿爷快要死了,他心qíng当然不会好,却也用不着把气撒在自己身上吧,把托盘重重往下一放,那青衣人本来在闭目养神,硬是被这一声激得浑身一抖,扭头瞥了小刀一眼。
小刀立刻觉得自己整个的无所遁形,这青衣人虽然快瘦得不成人形,但那双眼睛倒还真是漂亮,轻轻淡淡的,一眼看过去,小刀仿佛连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看穿了。
「你……」大汉一瞬间须发皆张,不怒自威,把小刀吓得倒退两步,一颗心在腔子里怦怦乱跳,像是要跳出来一般,还是那青衣人把手轻轻按在大汉的手上,低声说道:「一个小孩子,你跟他计较什么。」这一句语气温和到了极点,小刀听着,只觉得醺醺然说不出的舒服,想起自己刚刚还在心里骂他是兔儿爷来着,不由得一阵后悔,连那大汉也登时变成了温驯的小猫。
及至出了房门,小刀忽然又觉得自己刚才委实是窝囊透顶,可是却再也不敢回去找他理论,只能自我安慰地骂道:「老子才不和你一般见识。」
这一声不高不低,正好刚够房里的两人听见,青衣人不以为意地笑笑,说道:「林大哥,你看这个孩子,被你蹬一眼,居然还没有腿软。」
林文伦咕哝一声,「难道我就这般凶神恶煞!?」少言不答,只是伸手抚了抚他下巴上乱蓬蓬杂糙一样的胡子,目光全是调皮之意。
林文伦又气又笑,却偏偏拿他没办法,只得将他整个人抱起来,坐到桌边,「我让厨房熬了粥,多少吃一些。在这里歇几晚,等身子略好一些,我们就动身去唐门,无论是好言相求,还是偷抢拐骗,那株幽谈花我是一定要到手的。」
幽谈花,生于悬崖绝壁,通体碧绿,有异香!花色晶莹如玉,十步之内必有毒物相守,种籽在土中蛰伏十二年方始发芽生根,一秋而枯,固本培元,圣品无双,相传即使是垂死之人,服下它也能延命几年,少言心中对这件事向来不抱太多的指望,几百年的成形老参不难找,只要有钱,但幽谈花,自本朝开朝以来,也不过只发现这么一株孤本,这世间又有什么能和它等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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