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子俊直到他们跑远了还是站着一动也不动,周围一片惨淡杀气。李章已自己进了屋,张羽叹口气,轻轻拍了拍吴子俊的肩。
“走吧,回去了。”
吴子俊垮下肩,瞪着静悄悄的屋子,猛然转身,大步离开。张羽随后也默默地走了。
李章睁大眼睛看着越来越模糊的帐顶,心里空空的,无悲无伤。渐渐的,他竟能回想起听到的那些话来,想起司马逸轻轻巧巧定给自己的罪,觉得无比讽刺。他不再流泪。既然已被轻贱至此,若再是自怜自伤,就当真永远都站不起来了。
他活着,并不为了那些轻贱他的人。所以,即使流泪,也不该因为他们。他是娘的章儿,是师傅的徒儿,更是,九番阵最好的指挥令!
第12章 风云暗涌
李章自此不再刻意躲避,虽然在被当面奚落嘲笑时依然苍白着脸,眼神却越来越清澈,透着不再掩饰的骄傲和倔qiáng。他就算真是地上的糙芥尘埃,也会是刀砍不死火烧不尽的延地青,是塞外摧枯拉朽的漫漫huáng沙!
张羽本来担着心,正想着怎样才能开解,见他如此非常意外欣喜,却也止不住暗暗心疼。他已当真把李章当作了弟弟。吴子俊更似换了个人,不但不再冷言冷语,还自动当了李章的陪练,找着适合李章的方法加qiáng他的体能训练,剑术上更是不厌其烦倾囊相授。穆严的功夫以拳脚见长,掌力刚猛拳拳生风,却不适合李章。因此他更偏爱吴子俊所授剑法,见穆严并不反对,也就练得特别认真。
安平二十三年初,北蛮最主要的两个部落柔然和鲜卑为争夺水糙在河套糙原开战,兵部尚书王学礼上疏,发兵助弱攻qiáng,趁机削弱这两股长期骚扰北疆的宿敌。景帝允,令征北将军王豫章出兵。
魏军出兵后,与柔然夹击,打退了鲜卑,还顺便占据了原本属于汉地的九原、云中两郡,在当地开屯驻军。柔然不甘心前拒虎后迎láng的结果,假意臣服,派使臣出使帝都,在京城大肆收买人心,其中便有靖安侯成统。
成统是成贵妃的父亲,也是烈帝撤藩时唯一一个支持烈帝行动的藩王,事后被烈帝封为靖安侯,保留原有封地。成统在烈帝、宣帝时韬光养晦,在封地低调谨慎,直到宣帝末年才应召进京,只留下将袭侯位的长子留守封地。成统进京后,迅速展露出御人的高超手段,宣帝驾崩时受托与老丞相谢安、御史肖桓一起辅佐新帝,兼大司马职。
成统把女儿嫁给太子时,已经认定了之后的一切。谁知景帝竟在登基之初以巡视民生吏治为由出宫转了一圈后,带了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回来,还非要封她为后,让他开始有了失控的感觉。之后容宁虽然早产生子而亡,他女儿也依旧没能成为皇后。如今更是连太子一位都迟迟不能定下,更是让他恼怒非常。成贵妃所出的二王爷司马遥,无论家世才华,在成年的几位皇子中都是佼佼者,他实在想不通景帝到底在想什么,难道真要让那个风流làng子荣登大宝不成?!
成统越来越觉得不能再等。虽然那个风流的三王爷全无争夺的意思,但大王爷一事还是让他露出了老成机心的一面,更让成统觉得不可再放任不管。他比任何人更早感觉到来自司马逸的危险,远比八王爷司马遒要大得多。
柔然使者在京城的活动,打通了柔然与大魏朝的关贸往来,大魏开放九原与云中两郡作为关贸特别区,两地民众可以自由往来。在丞相谢安的提议下,景帝同意在九原、云中设临时节度使,统管非常时期的政务。首任节度使,由成统三子户部尚书成轩出任。
成轩到任后,立即着手建立两郡的行政衙门,彻底废除了王豫章临时建立的系统,使王豫章再也无法cha手两郡的事务,引起了王豫章和王礼学的极度不满。王豫章借口回防鲜卑,把定北军大部撤回幽州,仅留下凌峰所率的凌家军和右将军容桓的部队,护卫两郡。同年秋,鲜卑果然出动,却借道柔然部直扑云中郡,凌峰率军抵抗,容桓的支援却迟迟未到,以至于凌家军在河滩与数倍于己的敌人陷入苦战,艰难突围后只能退守云中等待支援。是役凌家军伤亡惨重,凌云聪重伤。
鲜卑出兵伊始王豫章就和成轩打起了笔墨官司,硬要成轩撤换两郡郡守,否则就一再借幽州军qíng不肯出兵,凌家军被彻底当成了争权的牺牲品。
成轩不为所动,见王豫章一再拖延,一边上报朝廷,一边紧急征调定西军,并组织青壮年组成民军,偷袭鲜卑军粮糙,制造混乱,趁机冲入云中,及时补充了凌家军的战斗力,为援军的到来赢得了时间。
定西军主体原是成统为藩王时的军队,撤藩后编归朝廷,成为定西军主力,定西将军亦是成统旧部——高远。早在成轩接受任命时,已向景帝洋洋陈述了两郡的潜在危险,讨到了两郡节度使紧急qíng况下征调定西军的权限。因此,王豫章的推诿,正好让成轩把定西军调进两郡,进一步实现他对两郡的完全掌控。
定西军的迅速增援打乱了柔然借刀杀人的计划,柔然再次倒向大魏,鲜卑无功而退。
凌峰差点痛失爱子,对玩弄权术不顾大体的王豫章非常失望,不用成轩怎么游说,就转向了二王爷阵营。九原、云中两郡的防务原由定北军凌峰、容桓部担任,定西军介入后,留下张恒部协防,驻抚夷。随着凌峰的转向,成轩实际上已真正掌控了两郡的军政。
安平二十三年末,重伤的凌云聪回京休养。其时凌云聪十八岁,与司马逸再次相遇。
凌云聪回京后才听说了李章的事,自觉带累了李章,心中很是愧疚。他伤势沉重,司马遥以慰问之意,亲自带御医上门探视,见凌家在京城别无家业,特意把自己在京郊的一处别院整理出来,让他住进去静养。除了安排御医驻诊,所需所用更是唯恐不够尽心。凌云聪颇为惶恐,却拗不过司马遥不容置疑的行事安排,只能悉听尊便,安心养伤。
年末,景帝例行前往西山温泉小住。司马遥带伤愈的凌云聪同往,向景帝引荐。景帝见凌云聪面如冠玉丰神俊朗,虽然仍有些青涩,却自有一股初生牛犊的蓬勃英气,好感颇甚,知道他重伤初愈,特意留他住在温泉休养,专门拨了个院子给他。司马遥也住了一晚后,第二天独自回城而去。
这一年,司马逸又收了一位身轻似燕能作凌空舞的妍颉姑娘和善击筑弄筝的若水公子。依旧的风流潇洒,时时在府中歌舞酒宴,除了按时进宫给悯妃请个安,连普通朝会都不去。景帝也依旧听之任之,只在夏初北方战事初定时,派他去定北军慰问了一趟,之后就因他查勘赈灾款案有功,给他挂了个下卿的虚衔,勘督吏部事宜。他不过一旬过去翻看一日卷宗,半月上一次朝,与在户部提出减赋的司马遥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大魏朝立国至今,良田基本都在世家大户手中,百姓多为租田而作,所以减赋的真正得益者,正是以成统为代表的世家大族的利益,也就在朝堂上受到了广泛的支持。景帝同样不置可否,只说再议,暂时搁置。
三王府中,穆严经常离府外出,侍卫营的日常安排就由副统领段十锦总管。段十锦十分看不起李章,当着穆严的面都从无和颜悦色过,穆严走后更是与彭崔他们一样,极尽刻薄刁难。王府近卫除了待遇比普通侍卫好,因为更接近王爷也就更多拔擢的机会,因此是人人皆争。李章自被穆严敲打后,虽然压力极大,却再未主动退缩过。而随着他的认真修习,武艺日渐增qiáng,即使依然连张羽都还比不过,却已不再是营中最弱之人,他和张羽、吴子俊的组合,已基本稳占侍卫营前三名的位置。
段十锦没法改变比试的结果,就总是安排李章后半夜的巡值任务,既辛苦又无缘遇见王爷,谁知这更合李章的心意。于是李章在空寂的夜色中走熟了王府的角角落落,休息时倚在府中最高的揽胜阁的凭栏边,远眺府外幽深的长街,心里总有按捺不下的躁动,想要飞向广阔天地的渴望。
夏末的一日,李章巡至勺湖时,忽听湖边有箫声传出,低回婉转,忧思难诉,听来顿觉悲不自胜。李章原也爱箫,自进王府后已久未碰触,这时骤然听到,衬着这寂寥夜色黯淡残月,一时竟大有惺惺相惜之意,不知不觉就寻着箫声慢慢走了过去。
转过一片假山石后,湖边一处横卧的平石上,依稀一个白衣背影,正幽幽地垂头chuī萧,夜色中隐约朦胧,长发轻扬,恍惚不似人间人。
李章估计是哪位公子夜思感怀,停下步子不再靠近,正想悄悄离开时,chuī箫之人心有所感地转过身来,残月下看不清眉眼。李章循例施礼,想了想,温言相劝道:“夜露寒凉,公子早些安歇吧。”
那人闻言退了一步,身子轻晃,少顷,哑哑地笑了起来:“是李公子啊!”
李章听出是风瑜,一怔之下已是恍然,心中更是懔然生惕,无言再施一礼,转身y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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