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蛮军快要冲近坡地时,错落的土坡间突然绷起数十条粗大的麻绳,在坡上桩机的绞动下紧若弓弦。
疾驰的战马猛然撞上绳索,翻滚着跌倒,悲鸣抽搐,无力站起。被甩出去的骑兵更是或颈骨断裂或四肢胸骨受伤,同样倒于地上辗转痛呼。后续之人急忙勒马,但在巨大的压力下仅能稍稍放缓速度,撞上绳索后依然马倒人伤,叠压践踏,不一而足。
等观战的纥奚察觉不妙鸣金收兵时,那几处土坡外已堆满了受伤倒地的人马,有些马直接压在绳索之上,两旁的桩机不堪重负,粗如儿臂的机轴被硬生生拉断,绊马阵顿时瓦解,但定南军也已全军退入苇dàng,不见了踪影。
纥奚气得七窍生烟,不及细想就要追入苇dàng,被容燮一把拦住。
“他们进了苇dàng只能是死路一条!将军且息怒,容燮自有法子将他们bī出!”
话音刚落,浩瀚的苇dàng四下里着起火来,枯叶遇火即燃,在阵阵北风中瞬间燎原,浓烟四起直上天际。纥奚惊得张大了嘴,随后狞笑着下令弓箭准备,咬牙切齿地等着猎杀大戏的开场。
然而火烧了许久,苇dàng中却无一人逃出。容燮惊疑不定地靠近张望,灼人的烈焰又将他bī了回去。纥奚连续中招,却连定南军的边都只摸到一次,心中早已积满了邪火,此时未能等到预期中的结果,脸色yīn沉地看着容燮问:“你们汉人,都是宁愿被烧死的吗?”
容燮迟疑地应道:“也许火太大,他们来不及出来。”
纥奚怀疑地“哼”了一声,看了眼依旧混乱的救治场面,烦躁地解散了持箭待命的将士,自回营帐休息去了。
这场大火直烧到戌时才渐渐熄灭,容燮令乡兵守住火场,天一亮即进去搜索,却是搜了许久也未见到定南军的一具尸体,反倒在近湖处发现了木板搭建的平台遗迹,容燮顿时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柯留比的人马在之前的攻击中亦有伤亡,此时见容燮的面色越来越差,不禁就有些心跳。他原本是鲜卑中最粗豪的战士,却在诡异的赵州一战中对魏军莫名忌惮起来。他非常理解纥奚的心qíng,这种猫捉耗子般的把戏着实对士气的打击非常巨大。他本以为容燮有办法应对,结果却似乎连他也束手无策起来,这让他又一次起了退却之心。
天色挨晚时,斥候仍未找到定南军的踪迹,而纥奚的警戒带来一个乡民打扮的人,似是赶了许久的路,已经累得面无人色。容燮一见就变了颜色。
他一把抓过那人低声询问了起来,那人边说边抹眼泪,容燮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
随后的军qíng商议中容燮提出放弃追击定南军,全军折回容家庄先消灭定北军。纥奚一听就黑了脸,瞪着容燮骂道:“你们汉人果然都是些jian猾狡诈之辈!平度只会捣弄邪门歪道,你也只想着自己的容家庄!国相有令,此番必须全歼定南军,不得推搪!”
容燮犹豫了一下,忽然故作惊人之语道:“恐怕定南军的统帅并非是平度。今日之战必是早有安排,我怀疑,李章根本没死!”
话一出口,容燮自己也愣了一下,不顾纥奚的嗤笑,低头思索起前后的细微痕迹,突然想通了其中的关窍,顿时又气又恨地冲着外面的亲信叫道:“去把刘昀给我抓起来!”
亲信得令而去,容燮看着讶然的纥奚,兀自气恨不已地说:“我们上当了!这根本就是李章的诱敌之计,将我们拖住后让苏青阳夺取容家庄!”
他一边暗责自己的大意,一边对回救容家庄也变得犹豫不决起来。正在这时,成轩又有消息传来,却是司马逸已征调东南州郡近五万人马,由伤愈的吴子俊率领,近日就将北上增援,要纥奚尽快消灭定南军后,再合兵一处消灭定北军。
容燮权衡利弊,也觉得赶在吴子俊到达前消灭定南军方为上策,念及娘亲却又心痛不已。仔细思量后,便写了封言辞恳切的信转jiāo成轩,请他务必设法救出容夫人,同时将自己对刘氏兄弟的怀疑也一并说出。
信兵离开后,容燮长久地望着容家庄的方向没有动作。亲信过来回报,却是刘昀竟在抓捕前已然察觉,遍搜营地都不见踪迹。容燮至此彻底相信了李章还活着,并且正在自己对面的事实,忍不住暗暗咬紧了牙。
容家庄外,趁夜出庄的凌云聪带人摸到木通圈马的营地,趁人不备将大量巴豆混入饲料后,又在马圈四处放火制造混乱,随后出庄的杨资便带着余下的部众由容桓与木通营地的jiāo界处穿了出去。
成轩早已知悉日间在容家庄里发生的闹剧,对苏青阳的两番作为深感疑惑。如今杨资果然有所动作,容桓却因昨日之事故意拖延,致使杨资趁隙离开。这让成轩不得不认真审视起开战至今因各部各军间的各自为政而丧失的战机战果,并在得悉司马逸决意与自己决战后使这个问题变得更加迫切起来。
他不再信任各部队对命令的执行程度,除了柔然可汗特别派给他的督军监使,他决定也往容家军和柯留比处派上一个,还得让邙山弟子暗中支援着,务必要做到令则行禁则止,才能保证之后的战事达到预期的效果。
想通了此节后,成轩即刻行动,将亲信都派了出去。容桓尚还好说,柯留比却坚决不肯留人,邙山弟子出面动手,制住了他他却死不肯松口。门外的亲兵见势不好,大声chuī响了进攻的号角。众人只道有人袭营,纷纷提着兵器就向号角声处跑,不一会就将柯留比的营帐围得水泄不通。
闻讯赶来的容燮问明大概后,看了眼群qíng激奋的鲜卑将士,上前使巧劲卸除了邙山弟子的压制之力,将柯留比解脱出来后,才不卑不亢地对成轩的亲信说:“国相派你来监军而非夺权,你们这么搞,若是将鲜卑人惹急了,怕是连纥奚将军也不好收场!
此地尚有纥奚将军坐镇,若是监军担心无法jiāo差,便请暂随于容燮军中以观后效,如何?”
那人是个伶俐的,自也看出硬来不成,又不屑于容燮的几千乡兵,便半软半硬地回道:“周某有负国相所托,自当回去禀告。国相说了,此番合作伐魏,成败在此一举,众位将军理当通力合作方是!”
言罢,他一眼扫过兀自梗着脖子不肯服软的柯留比和表面恭谨实则倨傲的容燮,甩手带着邙山弟子回去复命了。
容燮冷冷地看着他走远后,又讥嘲地瞥了眼气恨难休的柯留比,重又将视线移向暗云密布的天空,思量起之后的战斗来。
这一夜,成轩、纥奚、容桓与容燮、柯留比皆是各有心事,而杨资离去后一日无动静的苏青阳则将庄子里的所有人都集中看管于容氏祠堂,断绝了容家庄与外界的联系后,令将士们整装待发。
二更时分,木通的营地再次出现骚乱。木通本已有所警惕,奈何凌云聪早已熟悉鲜卑的布营规律,对于大同小异的柔然营地自是轻车熟路,摸黑探营也如白日一般,带着那十多个人如入无人之地般,又是一通四下放火。木通气得嗷嗷直叫,下令全营出动抓人。
与此同时,杨资也夜袭容桓,将容桓的营地同样也闹得人声鼎沸,随后向两军jiāo界处逃去。容桓本就对督军入驻心有不忿,此时更是憋足了气地直追过去。
容家军一直仍是魏军服饰,只将灰色坎肩换作了土色,夜色中根本难以辨清。杨资的人先冲进柔然队中一番乱砍后,再假意不敌溃败,途中将坎肩一换,容桓的人追上后也只当是冲在前面的人,随后遇上闷头直追的柔然人,二话不说就打了起来。容桓的人发现不对却因言语不通难以jiāo流,不知所措之下已有不少人被砍伤砍死,顿时激起了心底深处长久以来对北蛮的仇恨,下手也就不再留qíng。
这一番混战直打了小半个时辰方被觉出异样的双方统帅叫停,苏青阳已带着3万定南军轻装疾行远离了容家庄,直向石门而去。
天明后,越想越不对的成轩下令攻打容家庄,遭到了庄内顽qiáng抵抗。守庄的定北军将士直接将棉衣粮糙淋上油脂点燃投下,成轩恨得直咬牙,但毫无用武之地的骑兵却使他的攻势十分有限,正要发狠从石门调用攻城的云梯、投石车,却收到苏青阳突袭石门,刘曦开门放敌的惊天消息,顿时气急攻心,喷出一大口血来!
成轩原意留刘曦在石门护卫司马遒,待最后围攻苏青阳时再以定东将军刘典斋之子的身份分化定北军中的定东军将士,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以尽量减少与定北军硬碰所带来的损失。但容燮派出的信兵未能将信件顺利jiāo到成轩手中,成轩也就对刘曦全无防备,再加上不信苏青阳会带着连续作战伤亡巨大的定北军突围支援定南军,顿时就使他尽失先机。
苏青阳攻占石门后,冲进作为临时行宫的官衙,司马遒兀自在与人玩樗蒲,听见外间喧闹正不耐烦地让李公公出去处理,就见大队魏军闯了进来,领头的正是一脸煞气的苏青阳。司马遒吓得浑身一抖,手中的五木颓然滚落,呆然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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