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诡异的景象让容燮对九番阵重起好奇之心,遂纵身跃上场边的一颗棵大树想要一看究竟。
更敲五鼓,正是夜色最深之时。偌大的场地间只有周边亮着火把,黯淡的光影间李章气定神闲地立于阵中,虽然仍是陌生的模样,长剑挥洒的姿态却与当日同院练剑时一样,不疾不徐中透着沉稳绵密。再看他身边那四个乡民打扮的人,则纵横开阔进退自如,每每互补缺漏有如神助,攻防紧密得仿似一人。乡兵几番冲杀皆被他们寻到弱点反击而出,此时已是人人小心不敢冒进,却还是稍有疏忽即被击杀,围攻的圈子不知不觉已越退越大。
容燮越看越是急躁,眼见乡兵虽是人多,却架不住李章那四个帮手的功夫好,四把大刀舞得泼水不进,且激战至今都未有力竭之势,显然无法靠人数尽快达成目的。他苦思不得破阵之法,越看越觉得李章的从容不迫异常扎眼,也就对生擒李章越来越没有把握。
庄外的喊杀声一阵qiáng过一阵,成轩的催促也一次紧过一次。容燮犹豫再三,拿出一把与容娟那把相似的jīng致小弩,往上扣了三枝比寻常箭杆粗了数倍的箭,瞄着李章等候机会。他直等了一刻钟,才在李章转身的瞬间扳动了弩机。
弩*箭带着并不明显的动静,穿过空隙she向李章,在临近身时被李章发现,随手挥剑拨去,箭却蓦然分作五支更小的箭,封住了他上下左右的躲避方位。李章急忙变招,反手使了招倒卷珠帘,拍落直bī身后的三支箭后,人也就势转过身来,却见又一支子母箭在身前分开,黝黑的箭头在火光中闪着幽蓝的荧光。他心头一懔,一边剑卷残云打落小箭,一边扭转头去看那两枝错身而过的小箭,正看见其中一支扎入禁卫的后肩,那人晃了两晃就摔倒在地!
连贯的阵势顿时有了缺口,qiáng大的压力立刻从缺口处汹涌而入。李章暗叫一声不好,急令变阵的同时飞身而起,一招长虹贯日挟着风声抵向阵势转换的结合处,正正迎上làng涌般冲来的压力。一阵兵铁jiāo鸣后,乡兵们被点落数件兵器,愣怔之下攻势略缓,禁卫已重新站稳阵脚,应着李章的方位援护上前。乡兵再次被bī了回去,但李章竟未能顺势归位,落地时脚下一软跪倒在地,容燮的第三支子母箭紧追着在他身后砰然散开!
“李参军!”
禁卫齐齐惊呼,返身yù救却鞭长莫及,乡兵们趁势再次攻上!
李章之前虽用了巧劲,单剑独招却卸不掉所有的攻击,硬接下的几招即使只是蛮力,也让他吃不住地气血翻涌胸口发闷,眼见小箭又已近身,只得再提一口真气回剑格打,小箭落地的同时自己也忍不住吐出口血来,再想起身已是力不从心。
禁卫们迅速卫护过来,领头的赵禹接手指挥,将李章严严实实地护在中心,阵势却不免因此而保守收缩,未几便在乡兵的qiáng大压力下变得支绌困难起来。李章勉qiáng压下翻涌的气息,qiáng撑着站起,赵禹刚要说话,李章已跨出阵中踏上了变阵的方位。赵禹不再坚持,和禁卫们依令而动,跟着李章的阵意重又发散开来,将后背jiāo与李章与同伴,将攻势展至最高。
李章专注到了极处,反应越加敏锐快捷,每一处细微战机都被他紧紧抓住,引着三人攻势如虹,竟比之前更加气势bī人!
容燮在树上直看得目瞪口呆,绝想不到明明已经偷得了先机,竟又被李章扳了回去!他不甘心地再次将连珠子母箭对准了李章,正在寻找机会,远处忽然一阵骚乱。他心中一懔,只道魏军已经攻入庄中,不及细想就将子母箭放了出去。
李章虽然全神贯注于与乡兵的战斗,因着之前的意外,对容燮这边始终保持着警觉。此刻子母箭再来,一则容燮she得匆忙不够隐蔽,二则李章已知晓箭藏乾坤但箭本身却囿于构造飞行得并不快,因而子母箭头支刚到李章已趁隙拾起地上芷清的棉袄,抢前几步将箭卷入袄中,随即取出用力掷出,正中迎面而来的第二支子母箭,二箭随即裂开,十支小箭四处乱飞,又将紧追而至的第三支箭碰歪,同样在人群中分作五支,毫无意外地引起一阵不小的混乱。
赵禹眼见机会难得,一直反应极快的李章却未有进一步的动作,不禁奇怪地回头张望,正看见李章一个踉跄又吐出口血来,大惊之下当即掠去他身边扶住了他。
李章心神一凝,抬手推开他道:“我没事!”
赵禹急道:“赵某领阵虽不及参军,撑到皇上来到应也能够,请参军安心调息!”
说话间,容燮已从树上下来,传令弓*弩手过来围住晒场——他不想也不能再和李章耗下去了。令兵下去后,他焦躁地又看了眼动静越来越大的方向,正在气恼无人回报,就见两个人影带头从晒场外跑了过来,身后跟着一长串乡兵。
“怎么回事?!”
容燮高声质问,回答他的是凌云聪的一声怒喝:“容燮,拿命来!”
容燮顿时一愣,细看凌云聪身边乡兵打扮的另一个人,不禁气得狠狠咬牙:“刘昀!你竟然在这里!”
刘昀嘿嘿笑道:“我从朱桥一直跟到这里,总算是出头了!”
容燮再不犹疑:“杀了他们!”
乡兵一拥而上,晒场里越加混乱不堪。弓*弩手从场外赶来,顿时被堵了个结实。
凌云聪与刘昀巴不得将乡兵都引到自己身边,出手尽是狠辣,在人堆里杀得昏天黑地,不一会已是浑身被血,只余一双眸子依旧的黑白分明。
他们这么一闹,围攻李章那边的人骤减,弓*弩手被挤得无法就位,担心伤到自己人又不敢放箭,李章他们的压力顿时小了许多。赵禹不敢妄动,带着另两个禁卫紧紧护着李章。李章本就伤上加伤,撑到此刻早已力不从心,也就不再坚持,趁着这一时的空隙打坐调息起来。
天色渐渐发白,庄外的喊杀声中夹杂了许多马匹的嘶鸣惊叫,听在容燮耳中越发的抓挠揪心。他急于解决此地的战斗,凌云聪与刘昀却如天兵神将般,在百倍于己的乡兵包围中越战越勇,直杀得刀口卷刃虎口出血,满身血迹更是分不清有多少是自己的,却依然凶悍如初。容燮不肯再等,号令弓*弩手清场,乡兵不及退后者死伤一片,凌云聪与刘昀各自抓起一个乡兵充当人盾,慢慢向李章他们靠拢。
功夫不大,晒场已清空成原状,围攻的乡兵尽数退出,弓*弩手将场中六人团团围住。容燮不甘心地看着缓缓站起的李章,恨声问道:“你真想死在这里?”
李章摇头:“我当然不想死。倒是你,真要跟着成轩走向万劫不复么?”
容燮面无表qíng地看着李章:“成轩láng子野心,司马逸也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是成王败寇,司马逸未必就是赢家!我只是不明白,司马逸rǔ你伤你,累得你娘孤死寺院,你就如此轻易翻过了不成?!”
容燮的话象把尖刀直戳进李章的心窝,饶是他听惯了污蔑讥嘲,仍是禁不住浑身一震,差点又吐出口血来。凌云聪愧恨难当,不等李章出声,抢前一步大声对道:“凌云聪铸下的错,自当由凌云聪去偿!你少在这里东拉西扯!皇上仁厚爱民励jīng图治,又岂是成贼宵小可比!你若是识时务,就该绑了成贼君前请罪,或者皇上还能饶你条xing命!”
容燮仰头gān笑了数声,指着凌云聪讥嘲道:“你不过是个看风使舵的势利小人,有何面目在他面前说话?你若真有担当,他又何至于如此!”
他不再理会凌云聪,转而继续对李章说道:“容某一向敬重于你,叹你命途多舛,惜你明珠暗投。原以为你是个血xing男儿,既得重生自要向司马逸讨回公道,哪知你竟懦弱至此,不思报仇还为虎作伥,实令容某失望至极!容某今日背水一战势在必得,你若还记得你娘、念着宋姑娘,就与我一起翻了这个天去!若还是执迷不悟,就别怪容某不念旧qíng心狠手辣了!”
李章不yù多说,抬手拦住仍想与容燮对骂的凌云聪,静静地说:“容少爷的旧qíng,李章不敢再领,这天下也并非你想翻就能翻的!此刻庄外马鸣声渐远,想必纥奚已知难而退,你想要的逆转怕是不能成真了!”
容燮一惊,侧耳细听庄外动静,果如李章所言渐远渐弱,气急之下再也撑不住门面,恨恨地骂了句:“你既然死心塌地,我就成全了你!”随后挥手下令放箭!
密如飞蝗的弩*箭齐齐飞向场中六人,再是如何厉害的阵法也已无用。赵禹与另两个禁卫当先护住了李章,凌云聪与刘昀虽已伤得不轻,也拼着命为李章挡下箭矢。
李章头一回被人如此护着,即使知道同样也是因为司马逸,对这xing命jiāo付的忠心却无法不动容。此时他竟然相信司马逸若是亲在,也会如此拼命地为自己遮挡箭雨!
这个认知对他的冲击极大,即便早知道司马逸已对自己动了真qíng,他也从未想过这个始终高高在上的人会为自己做到如此。因而虽只是一念所及,也让他忍不住要去怀疑自己对司马逸所下的定论,怀疑他是否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王爷,心底深处冰封的厚墙开始guī裂,却让他更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去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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