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功夫,一个约莫二十六七的男人拿着个暗色木箱,跟在珏盈后面走了进来,此人正是负责在迟水殿中诊病的谭恒。
谭恒躬身行了礼,道:“少阁主,曾公子。”
“谭恒,你给云秋看过了?怎么拖了这么久还没好?”半是责备意思,万俟向远不冷不热道。
“属下早几日给曾公子诊过,病虽来得厉害了些,倒没有什么大碍,服了药也有好转,偶尔反复许是天气尚暖,吃食没有注意好。……属下再给曾公子诊一诊脉。”
见万俟向远点了头,曾云秋推卷袖口,将腕半靠于脉枕上。
伸指搭脉,谭恒不由皱起了眉头。想了想几日曾公子的侍女不时去药房里取药,却并未急着要自己前来诊治,当下明了了一二。
不过是些……“争宠”手段,揭穿自是不妥,于是顺着意思讲道:“少阁主不必担心,眼下正是冷暖jiāo替之季,所以好起来慢些,属下过后再开几服药,应当没有问题,曾公子几日后便可痊愈。”
曾云秋松了口气,心底对把脉的人多了几分感激,偷偷责备地看了眼角落里站着的丫头。
本已算告一段落,可谁知听了解释的人并不买账,声音冷厉少许,责问道:“前后也近十来日了,谭恒,你当那药能当饭吃不成?”
谭恒惶惶,赶紧接口:“属下知错,是属下诊治不力,少阁主息怒。”
登时,屋里再无一人敢随便说话。
所有的温和气氛被这沉默打散,半晌,万俟向远终于给了个台阶:“若是连个泻症也看不好,你今后gān脆去找处地方守院子。”语间略停,转头看向站在身后的人:“东阁死士皆习过医术,你去给云秋看看。”
不知是不是错觉,衍墨觉得那眼里并无怒意,无奈轻应道:“是。”
看得出已被识破,屋里几人脸色各异,不知想的什么。
谭恒退后一步,眼观鼻,鼻观心,恭敬、谨慎地站于一侧不再言语。
衍墨把完脉,已是了然,复又仔细探了探曾云秋腹肚,侧身回道:“曾公子没有大碍。”
没有大碍?当真倒答得好!万俟向远暗暗一笑,既没揭穿了装病的,又没断了谭恒错诊,且还不算欺瞒自己,真正三不得罪的说法!
几人同吞一口气,没想到这人竟刻意给留了几分面子。
第27章 君是自可留25
“没有大碍也是没好,再给云秋看看。”
“是,既然曾公子服药不见好,不如试试针灸?”衍墨忍不住在心里翻个白眼,腹诽道:这哪里是关心,分明是变着法子折腾人,恶劣至极……
起初曾云秋还不动声色坐着,听到这话直接拧了眉。好好的,哪会有人愿意白白挨针的!可今日气氛实在奇怪得很,拒绝起来恐怕困难……
“谭恒,把针给他。”这边,还不等有婉拒的言辞出口,万俟向远已经发了话。
闻言,谭恒十分长眼色地打开医箱,把东西给准备好。
接过谭恒递来的一套银针,衍墨转身对着面色不佳的人道:“劳烦曾公子解了上衣去榻上躺着。”
‘人为刀俎,我为鱼ròu’几字在脑内盘旋许久,曾云秋甚是无奈地解开衣带仰卧,面上十分诚恳地谢道:“有劳了。”
万俟向远安然品着手里清茗,不露声色地将众人反应记于心底,未曾发觉自己竟对一向厌憎的试探、推测,少了些许烦意。
衍墨左手按找xué位,右手拿起银针过火,稳稳在天枢xué落针,随后是脐上四寸处的中脘,一寸半的气海,动作十分jīng准、熟练。
一直沉默的谭恒却对这行针手法大为疑惑,普通针灸用的无非那几种,可眼前……却极为奇怪,先不说下针力度与快慢与普通医者有异,单那捻转方法就十足诡异,似拨非拨,甚至半压银针,变着角度提cha,若是稍有不慎……恐怕针就得断在皮ròu里。
万俟向远目光闪动,无言注视着眼前似寻常的一幕,心里反复作着思量,无意间……看到外间桌上几样月饼,缓声道:“既然还泻着,就少吃些甜腻的。”
话乍出,正满水的珏盈生生白了脸色。
屋里摆的,自然不是给下人吃的。珏盈伺候曾云秋向来上心得很,仲秋降至,早早就做了各样月饼。
只是……若真是泻症,哪里有可能吃些这个?
“奴婢知错,以后定会用心伺候公子。”
转瞬间,屋内气氛一变再变,重新陷入一片死静。
衍墨收针,略微不解地每人扫了眼,道:“属下施完针了。”
此行的目的皆已经达到,多留无益,万俟向远整了qíng绪,说道:“云秋,你好生休息。……随我回去吧,衍墨。”
“少阁主慢走……”
骇人的气氛总算消失,屋里三人却各怀心思,惴惴不安,没有一人笑得出来。
一切已然昭然若揭……
衍墨仔细琢磨着那主仆二人的反应,整件事qíng渐渐明晰起来。
这么多日,万俟向远对细作一事,一直未有所动,那侍女怕是等得不能安心,便想借芙焉早上取药的机会,将曾公子一直未好的话传进万俟向远耳里。
算计好了在万俟向远拿不准谁是细作的qíng况下,必会前去试探、观察,借此将怀疑推给曾公子?
那曾公子……倒是十分袒护她,全当是自己为得万俟向远关心,为下装病一事。
倘若两人素来关系不错……那侍女再将这层关系算计在内,倒是说得通,也可行。
上次潜入下药时所见,主仆二人关系却是融洽得很。
那月饼……是百密一疏么?
腹泻多日,断不可能进食月饼一类。提及时……那侍女反应分明是惊恐,便连不再旁边的自己,都能觉出那为急浅的气息,而曾公子……却并未有什么反应,最多不过一抹无奈与纵容。
无奈、纵容……恐怕是对那侍女的。
以为只不过是想了法子骗来万俟向远看望么?
凝神细想间,已是跟着前面的人回了住处。
万俟向远招来芙焉,将事qíng说了个大概,又做了几个吩咐,才让她下去。
果然……也是怀疑那侍女的。
从橱柜里拿出套做工jīng细的银针,万俟向远命令道:“解了衣服去躺着,将针灸之术说给我听听。”
哪里是说……分明要试在自己身上。
衍墨见他时常翻看些医理相关的书籍,也就不疑有它,解了衣服放在放在红檀木凳上,尴尬地躺上那张一般人躺不得的chuáng榻。
如衍墨给曾云秋施针时一般,万俟向远走至chuáng沿坐下,抽针过火,问道:“如何行针?”
习武之人,xué位定然通晓,于是衍墨跳过了找xué、定xué,直接从施针手法说起:“肥瘦有异,体肥者针入三分,体瘦者二分即可,体态正常之人,着中。年幼孩童,则要更浅。手法以捻转,提cha两种较为常用,辅助的有循、弹、刮、摇、飞、震颤几种。”
万俟向远听得仔细,手指在左侧胸口几处xué位上挨处拂过,最后挺在期门xué上按了按。
衍墨自知没什么选择余地,只能继续讲道:“主人可以先将针刺入半寸,再稍作捻动。”
丝毫不作客气,万俟向远捏针扎进半寸,却并未捻转……反而是学着衍墨运针那般,指尖微微用力,将针弯了个弧度。
银针本就极细,若断在体内,取出十分困难。
衍墨一惊,本能带着内劲制住了那只为所yù为的手掌,却忘了顾念身份,直接扣在了脉门之上。
万俟向远甚怒,九岁之后,脉门便没再被人碰过,正yù震指将那半没入的银针弄断,却见那前一刻还劲力十足的手指从自己脉门上急忙移开。
“属下失礼,请主人责罚。”明知自己行针的怪异手法被看破,衍墨却不急着解释,只想先平息下这四散的怒意。
意不在此,万俟向远很快冷静下来,冷声问道:“哪里学来的?”
衍墨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只一味地请责:“属下知错。”
那般手法,普天之下唯有云暮老人及其徒弟才知如何运用,而万俟向远的生母——人称“一步一忘qíng”的顾念qíng,正是云暮老人三十多年前所收养的孙女,也是他医术与毒术的唯一传人。
顾念qíng继承了云暮老人所学,年纪轻轻便闻名于江湖,又出落得极为秀美,真正叫一个人人向往。后来却大出人们所料地嫁入寒炤阁,不再在江湖中走动。婚嫁那年……同时带入的寒炤阁,还有不少医毒书籍与奇珍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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