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母才问出声,那边群妖见久无决定,反而将司法天神召近御前,已再度鼓噪起来,沉香更大声叫道:“杨戬,不如拿出宝莲灯来,我们再打一场如何?”
王母目光倏转yīn寒,似乎当场就要bào发,一边的老君看得真切,急步上前奏道:“不能再打了,娘娘,且再拖延些时候,等佛祖前来善后如何?”转身向沉香连施眼色,三言两语,又劝住群妖多等两个时辰。
王母这才放松下来,配合着老君的说法,佯作与玉帝商量起天条公正与否。玉帝却突然望向杨戬,半晌,才收回目光,淡然地道:“娘娘,你说沉香这孩子,他长得像谁啊?”
声音并不太大,却刻意让御座边的司法天神听到,司法天神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随即微阖起双目,掩饰住蓦然生起的震惊之意。
玉帝平庸的表象下,是没有任何qíng感的局外旁观,若真看出什么疑点,原也是在意料之中。但司法天神从未想过的是,他会将沉香与自己相提并论,说出如此似警告又似试探的一句话来。
杨戬向远处那个含怒而立的少年看去,刹那间无数念头纷至沓来,又被自己一一否决了去,但充溢胸臆的宠溺和怜惜,还是慢慢转成了另一种激烈的决绝qíng绪。
放置神斧时,就想过bī紧一步,让那孩子不再留qíng,这样模糊的想法,在玉帝那句话后,终于成为最上好的选择了。也好,就由杨家的血脉,来送自己这最后的一程吧,最后成全这孩子一次,用注定要毁灭的声名和xing命,去根除所有可能存在的破绽和怀疑——
也算是,迟到了三千年的赎罪!
同样惊诧的还有沉香,年少的轻狂,早变成了现在无地自容的羞愧。像谁?自己如何配像舅舅?那样莽撞幼稚的行止……但忽然,他想到了一个可能,身子一僵,脸色一片苍白:“是玉帝起疑了,认定舅舅还在顾念着亲qíng?”他默想着,不觉冷汗淋漓。
结局是早已知道的。
但过程,竟比亲身经历时,更加的扑朔迷离。
王母脸上早已变色,薄怒道:“陛下,你就没别的可说了?”玉帝摇头道:“纵有别的可说,也没有这个有趣。”微合上眼,忽又自语一声,“像谁并不重要,堵不如疏,大势所趋而已。但一味顺势,只怕随波逐流后,便再难自控。这顺逆之间,当真是难哉难哉,难矣哉!”
众妖站得远,自然听不清这两人说的是些什么,猪八戒得意地笑道:“不错,这次真商量起来了。”但两个时辰转瞬即逝,玉帝王母仍不象有下了决断的模样,连沉香都有些忍耐不住了,大声喝道:“两个时辰到了,商量出什么结果了吗?”
老君暗看着王母脸色,佯作忙乱地小声提醒道:“陛下,娘娘,时辰到了啊!”
玉帝抬眼直视老君,道祖蓦地一惊,只觉玉帝的目光严如寒刃,竟是直切入自己内心的yù望深处。但这种感觉陡然消失,道祖再看过去,玉帝已恢复了平素的老样子,正不安地追问道:“这两个时辰怎么过得这么快呀!老君,你说太白金星怎么还没回来?”
便在这时,一声通报传来:“太白金星回来了!”瑶池内顿时一阵轰然,众仙妖心qíng各不相同,却都移目向入口处张望了过去。
太白金星匆匆入内,回来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陛下,娘娘,如来佛祖正在讲经,无暇来此解围啊!”他抬袖试了试满头的汗水,又从袖里取出一纸绢书,呈了上去,说道,“佛祖有几句话,让老臣转jiāo陛下。”
玉帝接过绢书,目光从由近而远,自众仙与群妖身上一一扫过,许久,示意王母休要急躁,缓缓说道:“无暇来此解围?这讲经就这么重要吗?”
群妖大喜讨论,众仙患得患失,谁也没有留意到玉帝的语气,明显和平日不太一样。猪八戒犹自在一边大声嘲笑起来:“佛家讲究普度众生,我说你们,和一个普通的凡人也没什么区别嘛!”此言一出,又引起一阵轰堂大笑。
绢书展开,玉帝一字字地读了出来:“因因果果,果果因因,善因善果,善果善因,恶因恶果,恶果恶因……”不待他读完,王母已忍不住叫道:“一个绕口令能解什么围?”沉香虽早知观音另有安排,但眼见如来这绕口令般的推脱之辞,还是觉得解气无比,叫道:“古人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现在连佛祖都不愿帮你们了,还不知道错吗?”
他话中讽剌之意极浓,王母面孔顿时为之扭曲,手拍御座,尖声喝道:“沉香,你给我听着,即便是玉石俱焚,天廷也不会在一个妖孽的威胁下改了天条,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玉帝却只瞧着绢书入神,微蹙长眉推敲着佛门用意,浑没有去管已濒bào怒边缘的王母。
沉香冷笑道:“自作孽不可活,既然天道不公,那么不要天也罢!”左右妖魔更是群qíng激昂,放声大叫:“杀了玉帝和王母,平了天廷!”各举兵刃便要动手。
王母厉喝一声:“杨戬!”宝莲灯现在手里,凌空向前掷出,司法天神伸手接住,上前一步,护在了御前。
举灯作势,杨戬却没有多在意沉香,眼下的局势,沉香的态度反而是最不重要的闲棋。打与不打,都由不得这孩子自行做主,只看老君和自己要将气氛营造到什么程度而已。
他沉思着看了看玉帝,玉帝方才的一席话,现在的神qíng,无疑比王母值得玩味得多,随即又扫了老君一眼,示意道祖适可而止。老君会意,抢上双手乱摆,叫道:“陛下,娘娘,不能再打了!”口里惶恐乱叫,却是单手拈出法诀,悄然用传心之术,向空传出了时机已到的讯息。
于是,仿佛要呼应老君的话一般,万道霞光凭空烁现瑶池之上,佛号飘渺悦耳,白衣大士宝相庄严,已自空中冉冉而降。
老君如众人一般地现出惊喜之色,却还是禁不住不为人知地冷笑一声。观音其实早已到场,但为了最佳的调停时机,一任淋漓的鲜血洒遍了瑶池,却也只能是隐忍不出。成大事者不拘于小节,佛门尚且如此,他道德天尊的所作所为,谁又敢说不是真正的慈悲呢?
玉帝猛地放下手中绢书,目视观音,抢在众人之前出声喝道:“菩萨,且助我天廷解围如何?”
观音菩萨合什应了一句:“阿弥陀佛!”足蹑祥云,手持净瓶,端的是清静之至,再无半分当日熊血淋身的láng狈。她未当即回应玉帝问话,只向沉香说道,“沉香,如此闹法,非但救不出你娘,只怕还会祸乱三界众生啊!”
沉香怒道:“他们只顾着自己,根本就不把三界众生放在心上!”观音微微一笑,不再多劝,转身向玉帝道:“陛下,娘娘,贫僧与你们打个赌如何?”
玉帝目光骤寒,旋即敛去所有锋芒。“好个果果因因……”他重复一遍绢书上的语句,慢条斯理地振了振衣袖,却不再说话,甚至王母不忿yù语,都被他用目光qiáng压了回去。
杨戬冷眼旁观,心中又是微微一震。各方联手设下的这一棋局,玉帝转瞬之间,便已从容看破了去?甚至看破的同时,这法器连应对之法,都已成竹在胸了?
不过这也无妨。
势不可挡时,唯有顺势而行,才能保得住未来的平安。玉帝这样的应对之法,不正是自己最希望看到的吗?
司法天神微笑一声,神qíng越发淡定,全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观音见玉帝不语,便继续说道:“若陛下和娘娘赢了,贫僧助天廷退兵,但若不幸贫僧赢了,便请天廷赦免三圣母,修正天条不公之处,不知陛下愿不愿意?”
玉帝点了点头,道:“这个赌倒也有趣。”王母大急下正要开口劝阻,玉帝微一欠身,抢先向她道,“娘娘,这输赢对我们都有利,你便让朕做一次主罢!”语气里带了十成十的惧内之意,只引得场上群妖都齐齐狂笑起来。
王母却听出了他柔和话音里的不容置否,心头一凛,悻悻地应道:“全凭陛下做主!”玉帝不再看她,向观音道:“菩萨,朕答应和你赌了,赌什么都行。”
观音笑道:“那好,我们就赌沉香救母!贫僧与大家一起坐观沉香救母,若沉香能将三圣母从华山救出,就算贫僧赢了,由贫僧作主修订出新天条来,如何?”
玉帝目光忽然一凝,似有些出乎意料,有意无意地看向杨戬,许久不出一言。王母却突然笑出声来,道:“原来是赌这个?菩萨,赌这个的话,连本宫都可以代陛下作主。”观音追问道:“娘娘和陛下都愿意?”王母轻轻冷哼一声,这个赌法对她而言,简直等于胜券在握,毫不迟疑便答道:“当然,我们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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