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金光闪耀,紫气huáng云,仙乐悠扬悦耳,但见金龙为御,彩凤齐翔,龙辇凤车直下三十三重天宇。李靖别出心裁,御驾经行之处,令所属星府仙司,各率本职吏属敬迎恭送,谀辞如cháo。又以仙术点化无数异象,握乾坤以御宇,昭日月而嘉祥,只引得玉帝心怀大悦,指点风物,与王母谈笑不已。
若按仙阶地位,杨戬也当如李靖一般随侍于辇侧,此时却退在众仙之后,打量着四下的热闹景象,神色淡定,若有所思。
李靖这托塔天王,犹未脱去封神时好大喜功的旧xing子么?这般的安排,挖空心事去讨好圣心,却使得出巡路上龙蛇杂处,良莠不齐。无事发生倒还好说,万一有什么变故惊了御驾,只怕他这份苦心,反要成了断送前程的大祸。
更何况,玉帝虽然不愿任事,贪杯好逸,诸事委于王母,但他毕竟是三界之主,这等升平讨好的把戏,早就见得多了。现在的喜色,十有八九是安抚臣属的驭下之道,未必确实对所有的安排满意十分。
“尔以繁,我以俭,尔以炫,我以直,尔以形迹,我以事功。”默想着来日与李靖同殿相争时的应对之策,杨戬暗自冷笑,这场差事丢得一点也不冤,得多于失,李靖那老狐狸也有他致命的缺点在啊。
路上迎送频频,仙仪法驾走得分外缓慢,日近中天,才隐约看到了泰山的巍峨高峰。香烟萦绕,从封禅台上冉冉上升,直达半空。仙吏呈上人间君王的祈福文书,玉帝通览一遍,付诸有司,按朝仪下了龙辇,与王母携手腾云,半降台上,接受天地人三界万灵朝拜。
便在这时,封禅台上霹雳一声,巨响轰天,炫亮之至的焰火从石台上直炙九天,如同千百条火龙,狂驰乱舞,焰火中幻出六道巨影,疾如电驭,转瞬间已将帝前护卫的天将冲开一个大大的缺口,另有一道身高逾丈的huáng发巨怪,后发先至,负着一个温文尔雅的青年,从缺口处直欺近玉帝御前。
“护驾,护驾!”
杂乱的狂叫声此起彼伏,四大天王,二十八宿等人纷纷奠起法宝,一股脑向huáng色巨怪身上招呼。那huáng怪桀桀怪笑不休,仰天张开大口,吐出万道霞光,将漫空法宝尽数裹入光内。诸仙大惊失色,各拈法诀cao纵,却哪里能催动分毫?huáng怪又冷笑几声,红灿灿的大舌探到霞光中一搅一拌,倏忽回吸,霞光法宝化为流光,顿被他生生吞入了腹中。
另六条影子俱是男子模样,如出一胞,长身玉立,肤色白如凝脂,说不出的怪异。此时六人赤手空拳,左手拉在一处,右手各运雷火,远掷近打,在天兵天将丛中任意纵横,如入无人之境。但见光彩迭动,雷火四下轰击,大者如盘,小者如杯,触物后分飞如红光银雨,附着人身,立炙成一团大火,惨叫声里,连魂魄都涓点无存。
雷火愈盛,炙起后黑烟腾腾,片刻之间,已将无数仙灵兵将笼在惨雾浓烟之中,伸手不能见物。
huáng怪肩上的青年狂叫大哭,竟将惊天动地的轰乱雷声都压制了下去:“王母,王母,你这十恶不赦的恶狠女人!董永之子,今日誓报父仇!”huáng怪似也感染了他的亢奋心境,大声嘶吼,双臂直上横扫,硬冲向前。帝前一gān仙将舍身死挡,但和他拳风一抗,无不当即呕血,跌飞得无影无踪。
起变仓猝无比,但听得哭叫呻吟之声震动九天,直疑如在阿鼻地狱。沉香一手拥住小玉,一手扶着母亲,被金锁带得跄踉而行,刀枪剑戟不住从身边劈过,虽伤不了他们,却也触目心惊。烟雾中看不清事物,只隐约见到杨戬持枪疾走,悄然欺近那六个拉手而行的男子,蓦地里大喝一声,枪如奔雷,幻而为六,直击那六人相拉的左手。
他一直潜行,忽然现身出手,那六人大出意外,齐齐扬手向他掷去雷火。杨戬冷笑声里,枪势一收,将六团雷火bī在半空。他更不迟疑,抽身疾退,枪尖划弧向下,法力激dàng处,六团雷火已被他汇在一处,相互挤压,便在六人身侧炸裂了开来。
但听得连珠般爆炸,一片霹雳响过,六人在云中滚落四方,白玉般的肤色已如黑炭,却齐齐发一声喊,又向一处凑去。
杨戬面有异色,额上银光不断,已开了神目。他神目一开,那六人在他眼中顿呈出了本相,沉香就听他喃喃一声:“是这样啊……老君,你当真好大的胆子!”神目里忽然银光大盛,只烁得沉香等人眼里一阵生痛,银光化成六点莹亮之极的锐芒,流星飞she般地嵌入六人天灵顶盖之上。
一片混乱之中,反是沉香等人不会被外物所损,心无旁鹜,才隐约看见锐芒嵌入同时,那六人动作突然凝住,四肢关节,如木偶般反折颤动,忽然向体内缩去,化作六个瓷瓶,四下炸成粉末。
杨戬低哼一声,嘴角也溢出血来。沉香皱眉道:“他真是立功心切,竟用神目调动本命真元,qiáng行歼敌。为了讨好王母巩固权位,他对自己都这般地狠心无qíng。”本命真元对修道人而言xing命攸关,法力高下,元神qiáng弱,全本于此,一旦大损,先天元气耗尽,就算是大罗金仙也只有死路一条。众人俱是修真之人,此中关键谁不知道,都觉出几分好笑:司法天神如此看重权位,却不知万一送了xing命,这区区权位他留来又有何用?
杨戬调息压下伤势,又向不远处看去。但见玉帝王母相倚着面如土色,诸宿仙灵正拼死护卫。李靖bào跳如雷,一味喝令众人护驾,却说什么也不敢上前应敌。那huáng怪当者披麾,挡者必死,就这么片刻之间,又向帝前近了数丈。
持枪腾云,他如方才般掩到近前,额间银光闪烁,huáng怪和那青年的本相也呈现出来。杨戬微愣了一下,huáng怪在他意料之中,青年的qíng形却极奇怪。这人是真正的血ròu之躯,却有着天生凌厉的法力,大异于凡人。
“当年七仙女犯下天条,被永羁冥海,董永qiáng抗天兵,被万雷轰灭。他们当日是有个孩子下落不明,数百年来都无踪影。董永之子?当年那孩子前来报仇了?”杨戬默然思付,身形飘忽,却是收起了三尖两刃枪,一拳向huáng怪背心击去。
他战斗经验丰富无匹,这一击选的正是huáng怪施救不及的空隙。但拳力落实,只觉着处硬逾jīng钢,大力反震过来,险将他倒震了出去。但他既看清了huáng怪本相,这后果原来预料之中。拳忽变指,将一道灵诀划到huáng怪背上。
huáng怪大笑声里,向前狂驰突进,杨戬杂在星宿天将里,不求有功,但求自保。那huáng怪又是一声笑,簸箕般的大手扇出,挡路的最后几名天将被扇飞出去,肩向上耸,肩上青年大鸟般向前疾翔,幻出一把锋利铠亮的尖锥,笔直剌向王母胸前——
沉香啊地一声大叫,忽然之间,光芒从尖锥到处迸出,尚未消散的烟雾翻腾如沸,亿万银蛇星雨,就同如雪洒珠,在烟雾里乱窜狂舞。也就在这时,杨戬神目中银光又复大作,真元凝成冷色光环,直击huáng怪。
huáng怪张口吞下,犹在狂笑,却突然张口结舌,身形bào缩bào长。无数珍光祥气从他体内透出,叮叮互击之声大作,似有什么东西在争相挤出。
杨戬左掌拍出,朗声喝道:“众位仙家,接住你们失了的法宝!”法力吐出,huáng怪身子一阵大颤,炸裂成一团浓雾,无数物件从雾里迸出,但见刀剑伞珠四散,旗钵鼓枪齐飞,正是方才被huáng怪吞下的仙家法宝。
左袖垂下,神识寻到方才划下的灵诀,将一件huáng澄澄的钢环悄无声息地藏好,杨戬右手里幻出三尖两刃枪,毫不停留地反手上剌。枪尖透体而出,那疾翔下击的青年脸上现着不能置信之色,血水要淋未淋之际,王母的声音已经响起:“此子大逆不道,司法天神,着你即将此獠石化成像,不生不死,塞入冥海之眼,永世不得开释!”
“是,小神谨遵法谕。”
枪上的感觉传来,生命在王母开口时便已逝去,原本是血ròu之躯的ròu体正缓缓石化,几点血滴在手上,泛着淡而诡异的金色。杨戬心中微震,法诀急急地诵出,枪身一振,全成顽石的青年被掷在云间。
银雨潜消,雾烟渐霁,天宇之上,终于浮翳一空,明光清朗。玉帝犹木愣愣地站在原地,似吓得呆了,云下泰山被仙家鲜血染得殷红,云上群仙,除了有限几人,不是丢盔卸甲láng狈不堪,就是伤重呻吟奄奄一息。
王母面色yīn沉,放开挽着玉帝的手,站直身子向四下看去,柳眉渐渐竖起,怒气越来越盛,突然尖声厉喝道:“李靖何在?”
李靖从几名星君身后转出,簌簌发抖,几乎连手上的宝塔都拿不住了,伏地叩首,反复只道:“老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娘娘……陛下……洪福齐天……”
王母目光锐如霜刀,落在李靖身上细细打量着,半晌,森然道:“李爱卿一向注重威仪,今日乱象如斯,犹缓裘轻带,软甲明净,当真是风度可掬啊!”说的虽是赞赏之言,却一句比一句冷,风度可掬四字更几乎咬着牙挤将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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