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之后,他轻轻回答道,“因为……这是报应啊。”
那声音似乎是在回答林墨乘的问题,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师叔,你知道吗?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是最本真的道理。而所谓恩偿十倍,仇报百倍,却是最不可理喻的想法。”
“因为多出来的憎恨……总是要有人为它负责的。”
林墨乘对着白袭青露出了惊愕的表qíng。
林墨乘说道:“……所以,你要为它负责?”
白袭青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林墨乘怒道:“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如果真应该有人为它负责的话,也应该是我不是吗!?如果你恨我,你就更应该让我把诅咒转移回来……我……那本来是我应该承受的,不是吗?”
白袭青没有说话,又转过头去看起了风景。
林墨乘已经拿他没有办法。他伸手紧紧地抱住了白袭青,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道:“……袭青……袭青……你不要这样。”
白袭青握住他的手,说道:“死真的非常容易,可是那从来不是真正的终点。我不会和你一起死的,因为那不是我希望的。或许师叔有一天会再一次找到吧……一个愿意跟你同生共死的人,只要你不要在那之前,自己先毁掉那一切。”
“但是那个人不会是我,因为我不愿意。”
林墨乘楞在当场。
白袭青转过头来,说道:“因为我最讨厌师叔了。我啊,从来没有真的心悦过师叔你。”
他露出一个笑,林墨乘却连嘴唇都在颤抖。那个最后的眼神,对叶柏涵来说,简直是说不出地解气。
但是他能感觉到,白袭青并不是这么想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并不解气。
白袭青死在那之后的一个午后,死法与叶柏涵想象中有所不同。他一直被诅咒缠缚,原本就已经快要耗尽生命,却在那一个下午猛然自血液开始燃烧,最后只留下一地飞灰。
然后就是叶柏涵的出生。
当然,那个时候他也并不叫这个名字。
出生在现代内陆乡村一户普通的人家,父亲在他有记忆之前就已经离开了家里。虽然说是南下打工,却很快失去了消息,再也没有回来过。
但是母亲是个坚qiáng的人。她一手挑起了家里的重担,一手养育叶柏涵长大。爷爷奶奶也一起帮着忙,就这样撑起了一个家。
虽然是在贫苦的内陆乡村,但是母亲因为有一点生意头脑,所以靠着开一家小卖铺,他们家里的日子虽然过得辛苦,却还是有滋有味。
母亲不停地打探着父亲的消息,每一年每一年,可是从来没有结果。
直到那一年,年迈的奶奶在喂猪时突然倒下。临死时,她拉住母亲的手,说道:“我也在想,他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已经……但是如果他是出去之后,见识了花花世界,就不想回来了……素素,你……”
母亲握住了奶奶的手,说道:“妈,你别说了。”
“……让我说。我怕我现在不说,就再也没机会了。素素,如果他真的不回来了,你就带着孩子,找个愿意对你和孩子好的人……我们都老了,帮不上什么忙,还给你添麻烦……你……”
奶奶说这些话的时候,爷爷默默地拿了一筐子野菜,在旁边捡了起来,却什么也没有说。
重要的人一个一个死了,即使再不愿意,却也无可挽回。
先过世的是奶奶,猝然去世的是妈妈。然后到他上大学的前夕,爷爷也过世了。终于到了最后,连他自己也要离开这个世界。
叶柏涵还记得,他离开那个世界的那一天,原来上学时候的一位同在学生会担任职务的学姐还来探望过他。他们聊了一会儿上学时候的事qíng,聊着聊着对方就哭了起来。
因为是死前最后的景象,所以叶柏涵还记得。
……学姐的手,十分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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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叶柏涵从很久以前开始就知道自己是个很怕孤独寂寞的人。
他喜欢有人陪伴, 可是又畏惧着陪伴者的离开。他觉得这是一种懦弱,所以一直努力地尝试着想要克服。
所以,对于最后还愿意陪伴在身边的人,心存感恩。
叶柏涵在心里叹息一声,然后就等着从幻境之中脱出。
但是与他预想中的不同, 直到这一刻, 他并没有直接脱离幻境,反而再次见到了新的幻象。
这段幻象是他所完全不熟悉的。
陌生风格的城市,寒冷的夜晚, 冲天的篝火,以及喧闹的环境。
周围的人都说着一种十分陌生, 但是他却偏偏奇妙地能够听懂的语言。他感觉自己被一群人抬起来, 面向下对着一个石台和石台上雕刻着的圆盘。
人们在他身上切了一刀,又一刀,然后又一刀。
血随着那一刀又一刀滴落在石盘之中,慢慢地染红了整个圆盘。然后, 那些血就像被什么吃掉一样,在圆盘之中很快地消失不见。
叶柏涵听到有人在哭泣。
那声音近在耳边,却又似乎远在天边。叶柏涵花费了一些时间,才察觉在哭泣的人是他所附身的这个孩子。
那浓烈的恨意和不甘几乎就要把他淹没,叶柏涵几乎无法想象, 一个孩子的身体之中能包含着这样深重和巨大的恨意。
眼看浓重的黑暗和怨念就要吞噬掉一切,叶柏涵猛然大声叫道:【小师姐!】
【……师弟。】
果然,叶柏涵就像这一幕景象隐隐好像很熟悉, 果然猜对了。
他对无恨说道:【别怕。你别害怕,我跟你在一起。】
被血祭的女孩突然浮空而起,鲜血喷涌而出,洒在了那鸢鸟的雕像之上,那喷涌的血液几乎让人忍不住怀疑起那个小小的身体之中哪来这样多的鲜血。
城民们发出惊讶的感叹,全然不曾察觉这是一项多么残忍的仪式,也不曾预想到,即将到来的是怎样一场灾难,怎样一场复仇和狂欢。
【死!死!死!】
【为什么变成祭品的是我?明明所有人都享受了神明的恩泽。为什么要去死的是我?明明那女人和她的子女享受了更多的好处。】
【娘……娘……娘……】
【为什么……连你也不保护我!?】
在那一瞬间,叶柏涵的脑中涌出了许多的信息片段。爱达美的母亲是王妃,曾经深受国王的宠爱,有一天她从沙漠之中救起了一名逃亡的舞姬,这名舞姬最后却勾引了国王,成为国王的侧妃,最后甚至借着神迹衰退的事qíng,对王妃和她膝下的公主发难。
……名为无恨,不能无恨。
……沙漠中的珍珠,沦落之时,也不过在狂风中不由自主的一缕沙尘。
【小师姐!小师姐!】
叶柏涵拼命地试图安抚着她躁动的神魂,对她说道:【小师姐,你看着我!】
无恨猛然抬起头。
却不知道何时,幻境之中,叶柏涵已经脱离了她身体的束缚,而悬浮在半空之中,抓住了她的双手。
【如果因为被人抛弃而觉得难过,就去找绝对不会抛弃你的人。如果因为不被爱而觉得痛苦,就自己亲手去抓住想要的感qíng。你现在已经有这样的力量,又为什么要把这样的力量用在折磨自己身上呢?】
无恨喃喃道:【……折磨自己?】
【为别人加注在你身上的伤害而一直痛苦,那是你自己在惩罚自己。过去已经不可改变,所以记忆越是痛苦,你就越要坚qiáng起来,学着以此为经验,避开痛苦,寻找幸福。否则……对于死去的人,和爱过你的人,都是一种辜负。】
无恨含泪说道:【我还能得到幸福吗?】
【你能!】
yīn霾的天空猛然开始崩塌,那艳丽到让人觉得压抑的火光也如多米诺骨牌一般一朵接着一朵地熄灭,直到叶柏涵猛然张开眼睛,然后再次看到眼前的枯骨。
那只铃铛已然很自觉地缠上他的手腕,而腰上的凤佩猛然开始发出光芒,化身成了一个女孩。
修士们都被吓了一大跳。
无恨却全然不管别人的反应,猛然挂到了叶柏涵的身上,说道:“师弟你看到了我的秘密,以后要对我负责。”
她还是原本萝莉的模样,叶柏涵却已经有了青年人的轮廓,乍一看之下,两人不像师姐弟,反而跟兄妹似的。
叶柏涵一头黑线,说道:“……师姐你以前可可爱多了。”
无恨听他这样说,僵硬了一下,才说道:“这句话难道是在暗指……我现在就不可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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