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说完,容不渔手中用力,立刻将她最后的话掐在了喉咙中。
“我是什么人,用不着你来告诉我。”容不渔冷冷道,“容陵所做的事,也不必算到我头上来。”
花对玉虽然被掐住脖子,却还是艰难发出沙哑的声音,她嘲讽道:“三、三哥,父债子偿啊……难道你当年将我们放出来,不、不就是觉得愧疚吗?”
容不渔眸子中浮现些许水雾,逐渐凝成水滴悬在长长的羽睫上,他轻声道:“当年……”
花对玉面带讽刺地看着他。
容不渔的手不自觉地松了松,有些怔然道:“当年,我只是觉得……”
只是觉得自己太过恶心。
明明禾沉等人都是被容陵抓来当做试验品一样对待,他却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去想,一门心思只想着自己如何过的开心,从未有过去顾及他们的感受,哪怕只有一刻。
禾沉姬奉欢在第一次见面时便那么仇恨容陵,他看到了,却置若罔闻。
他亲眼瞧见了花泠在阵法中遭受苦难,却什么都不去问。
那些年里,他从来都是在旁人身上汲取自己想要的,却从没想过给过一丝回报。
容不渔现在只是想一想,便觉得幼时的自己简直令人做吐。
所以他才会在得知事情真相的时候,才会做出那样贸然的决定。
这些年无数个午夜梦回时容不渔都在幻想,若是当年他不是那么着急地放他们走,是不是花泠就还有活命的机会,而他们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容不渔双眸失神,不自觉缓慢放下了手。
花对玉瞳孔一缩,趁着他放手的一刹那,立刻伸手朝着容不渔心口拍出一掌。
只是一刹那,她掌心刻着的符咒骤然发出一道灵力,直直同容不渔的身体撞在一起。
下一刻,一声尖锐的鹤唳,容不渔衣袍上的白鹤展翅飞出,同花对玉的符咒灵力相撞,直接化为一道道金光散在周围。
金光簌簌落下,容不渔猛然回过神来,眉头一皱,伸手准确无误地掐住了花对玉手腕的命门,一道灵力毫不留情地送了过去。
花对玉骤然一声闷哼,身体却在原地散成一道道火焰,倏地消散了。
容不渔手下一空,微微转身,便感知到了漂浮在半空中的花对玉。
而周围九重葛的气息已经消失不见。
容不渔将手放下,轻轻舒了一口气,在不知不觉中,他竟然再次入了花对玉的梦。
花对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淡道:“哥,看,你师父来了。”
容不渔本能抬头看去,漆黑的视线似乎被风一点点吹散的雾气,片刻后,他眼前一阵清明。
容不渔不知道是自己眼睛已经好了,还是因为在梦中所以才能看见东西,他只是愣了一瞬,便被迎面走来的人吸引住了全部的注意力。
在他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男人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袍,背着一个小篓子,深一脚浅一脚往山下走。
容不渔呆呆地看着他,茫然地伸出手:“师父……”
夙有商面容清秀极了,只是浑身上下透露出“穷酸”二字来,就连面相也是个穷酸苦命的。
他背着篓子往山下走,边走还边哼着不着调的曲子,堪比魔音灌耳,一旁草丛里的鸟都被他吵得展翅飞离。
夙有商仿佛没有看到其他人,慢条斯理地往前走,薄唇轻轻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上上下下地甩动。
容不渔在原地呆怔了半天,才像是发了疯一样顺着满是水痕的石阶山路追了上去。
“师父!”容不渔嘶声唤着,“师父!”
一瞬间,他已经忘却了这里只是个梦,他跌跌撞撞地跑上前去,宛如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人。
容不渔很快追了上去,伸出双手一把朝着夙有商单薄的身体扑了过去。
只是,也不知道他是幻影,还是夙有商是幻影,他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刹那,竟然从夙有商的身体直直穿了过去。
容不渔狼狈地跌倒在地上,地上的水渍浸了他满身。
夙有商恍若未闻,姿态惬意地从他身边走过去。
容不渔跪在原地,怔然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最终轻轻弯下腰,将眼睛埋在掌心中,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哽咽。
“你怎么哭了啊?”
耳畔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容不渔身体一僵,茫然抬起头。
夙有商不知为何去而复返,脸上一如往常的温柔,只是这句话却不是对着他说的。
他站在一个浑身湿淋淋的少年人面前,有些担忧地伸手擦了擦少年脸上的水,柔声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
少年似乎是淋了一场大雨,浑身都在瑟瑟发抖,他迷茫看着虚空,不知有没有听到。
夙有商又问了几句,他才哑声开口道:“爹……”
夙有商“嚯”了一声,忙摆手道:“别一见面就叫爹啊,我可没钱给你啊。”
少年不知他在说什么,只知道呆呆地叫爹。
夙有商又胡乱问了几句,才下了个定论:“看起来是个傻子哦。”
他四周环顾了一周,没发现什么人,只好将少年冰凉的手拉起,柔声道:“看在叫了我一声爹的份上,先跟我回家吧。”
容不渔呆呆地看着夙有商牵着那个少年的手缓慢地顺着山阶往上爬,直到那少年同自己擦肩而过,他才恍然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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