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领了这份qíng,颔首道:“多谢大伴良言,侯爷受jian人蒙蔽,犯下如此大错,瑜不敢求陛下宽恕镇北侯府,只求能给饶我家侯爷一条xing命,好来赎罪。”说罢,楚瑜俯身跪在殿前,当即冲里面磕了三个头。
王大伴没有办法,只好回去复命。
楚瑜咬死了秦峥是受人蒙蔽,绝不知qíng,如此方能有一线希望求来秦峥一条命。
只是从正午当头跪到了日暮西斜,里面仍旧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往来官员倒是不少,自是都瞧见了跪在殿前白玉台阶上的楚瑜。
不相熟的站在一旁指指点点,低语几句,生怕牵扯上关系,不敢上前来。也有往昔jiāoqíng不错的朝臣来劝说一两句,更有那旧日不和的来嘲讽几句。
楚瑜只是跪着,听到劝慰,便微微低头还个礼,听到讥讽,只是垂眸不语。曾经荣rǔ一肩扛,走到今日,心里竟是平静如水。
身旁议论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似不在乎被楚瑜听到,或者说本就是说与楚瑜听的。
“呦,这不是楚二爷吗,怎的在这里跪着?”一声满是讥诮的话带出刻薄意味。
楚瑜头也没抬,眼前出现一双云缎官靴,yīn影压下来,有人用手指轻轻抬了抬楚瑜尖俏的下巴,被楚瑜下意识躲开。
半蹲在跟前的是宁伯爷,他似笑非笑地盯着楚瑜看了会儿,摇头啧啧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楚瑜抿了抿gān裂的唇,用嘶哑的声音道:“伯爷的话,瑜不明白。”
宁伯爷冷笑一声,嘲弄道:“秦峥谋逆还不为贼?你今日为他求qíng,又算作什么?还是说要赞二爷一声,qíng比金坚,今个儿是来求陛下赏牌坊的?瞧不出来楚二爷还是个痴qíng种……”
楚瑜脸色苍白,伸手抵住心口,剧烈咳嗽起来。
宁伯爷还想再说什么,余光忽然瞥见身后来人,只得匆匆起身,暗含深意道:“罢,不叨扰二爷救夫了,且祝您能如愿以偿……”
楚瑜只手撑住地面,一手捂住唇压住咳声,眼前一阵阵发黑,忽然腕上一紧,身子一个踉跄险些被人拽起来。
“楚瑜,你给我起来。”暗含愠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拉住楚瑜的不是旁人,正是他的兄长楚茗。
第33章
楚瑜脑子嗡鸣一阵,低声唤了声:“哥哥。”
楚茗气得浑身发抖,自打从围场回来后,他便没有歇过。原本以为那孟寒衣当真是秦峥随行的下人,他虽恼过秦峥与自己弟弟之间感qíng不睦,但从未怀疑过秦峥会有弑君之心。
直到真儿被楚家女婢护着送来东宫之前,楚茗还在想办法保住秦峥一条命。可当从大丫鬟碧玉口中听到侯府所发生的事后,楚茗是当真恨不得侯府上下立刻不得好死。
“跟我回家!”楚茗眼尾有些发红,厉声道。
楚瑜挣了挣手腕,仅剩的力气不足以挣开,只得求道:“哥……你不要管我了……”
楚茗听到这话怒急攻心,高高抬起手来,巴掌快要落在楚瑜脸上前又堪堪停住,最后只是狠狠拂袖甩开了楚瑜。
楚瑜跌在地上,半晌才撑着起身,跪在楚茗面前,低垂着头,压下眼中的酸涩。
“不管你……怪只怪我管你太少……”楚茗身形踉跄几下,苦笑连连,眼尾愈发泛红,给如玉容颜平添悲色:“若当年我能管束着你,你就不会执意在孝期下嫁秦峥,毁了自己一身清誉。若当年我能管束着你,你就不会弃仕途滚在内务府那大染缸里,断了自己登阁的机会。若眼下我还不管你,你是不是连命都搭进去了!”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楚瑜十六岁那年,以会试第一名拿下会元,一场策问惊艳满上京,争相传颂,一夜纸贵。所有人都以为楚瑜将会一如其兄长那般金榜题名,状元及第。
亲赴琼林宴,打马御街前,进翰林,入内阁,从此清贵一身,令人瞻仰。本该如此,合该如此,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节骨眼上,楚瑜白衣出嫁,礼崩乐坏,宁遭天下学子非议也要下嫁侯府。失了清誉,再想状元及第已是不可能,就算皇帝有心偏爱也没有办法。
楚茗曾苦心劝过弟弟无数遭:“若你当真爱慕秦家那世子,也不必自毁前途、急于一时,待殿试过了再从长计议才是。”
可当年楚瑜只是倔qiáng道:“倘若我不能在他最脆弱之时守在他身旁,又有何资格说自己爱他,便是今后荣光一身,又能如何?终究是没能好好护他一回。”
后来是楚瑜到底没能入翰林,从此没了再进内阁的可能,为了给秦峥在朝堂铺路,他自请去了关系网万般复杂的内务府,哪怕做一个弄臣也在所不惜。
人说刮骨刀楚二爷是黑了心肝肺,谄媚于上,狠辣于下,搅弄朝堂风云。可却不知,不过qíng痴未悟罢了。
楚茗只有这么一个弟弟,父母辞世后,长兄如父亦如母,溺爱多余管教。一步步纵楚瑜走至今日,满腔尽是对秦家的恼恨和对弟弟的心疼。倘若今日楚瑜肯低头向他诉一句委屈,他能头也不回就让秦家血债血还。
可偏偏被作践至此,楚瑜还要为秦家屈膝跪在殿前任人轻贱,楚茗如何不恼不怒不恨!
“楚家百年气节,容不得你这般自轻自贱,若你还是我楚家男儿,若你还认我这个兄长,现在,你立刻跟我回家!自此秦家同你再无半分关系,生死各自有命,无需你来cha手!”楚茗看着眼前的弟弟,压下满目心疼,冷厉道。
楚瑜紧咬牙关,只觉得兄长的声音忽远忽近,眼前一阵阵泛黑,他竭力掐住掌心,俯身重重叩首,额头生生磕出血色。半晌,从齿fèng里艰难挤出几个字:“楚瑜有愧天颜,有愧先祖,有愧父兄……”
话尽于此,其意已显。
楚茗浑身发抖,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悲声道:“宁负尽天下,却不肯负他,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楚家没有你这样的子孙!”
楚瑜胸口气血翻腾,喉头泛腥,缓缓阖眸不言。
楚茗拂袖,头也不回地离去,只是脚步的虚浮踉跄却是骗不得人。
楚瑜看着哥哥的背影,咽下一口血,缓缓跪直了身体,恭恭敬敬冲他离去的方向磕了个头。秦家连坐之罪是定死的了,他既然为秦家出头,就做好了一起被株连的准备。能就此跟楚家跟兄长撇开关系,最好不过,免得连累楚家蒙羞,连累哥哥清名。
……
见月升日暮,听暮鼓晨钟。
楚瑜舌下压着秋月偷偷塞给他的参片,苦涩的味道充盈着口中,除却这几分苦外,竟是再无其他感觉。身子早已不似自己的般麻木,先是膝头,然后一双腿,最后浑身上下能稍作动弹之处,恐怕唯有一双眼睛,偶尔轻阖一下,长长的睫毛在风中颤颤,遮住灰白的眸。
“奉天承运皇帝,敕旨——”
宫人尖细的声音像是从云端遥遥传来,由远至近,穿破耳膜,逐字逐句落入楚瑜心底。
“镇北侯秦峥播糠眯目,受jian佞不轨小人蒙蔽,念其救驾有功,不忍刑杀,剥侯爵贬为庶民,流刑三千里充军凉州……”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
声过耳而不留,楚瑜已是听不清楚宫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是隐约明白秦峥不会死了。
不会死在他前面了。
楚瑜微微张了张唇,想要谢恩,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俯身叩首,浑身的骨头像是枯朽的残木,风一chuī,尽数碎裂开来,额头重重磕在石阶之上,一片濡湿蔓开,随即便是血的腥甜滋味。
急促的脚步声,谁惊慌唤他名字,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一线墨香绕在鼻端,冲散了血腥味。楚瑜眸中一酸,是什么微凉滑落脖颈,苦涩发麻的舌尖挤出几个字来。
哥。
回家。
※
人间四月芳菲尽。
一场绵绵细雨,竟是无声chuī落了院子里枝头单薄的桃花,清晨丫鬟婆子来来往往途径园子,脚上绣鞋将那花瓣纷纷碾作尘。
前些天倒是暖和,真儿早早脱了夹袄,早上出来的时候只穿了今年新裁的鹅huáng襦裙,熟料落了雨倒是又凉了几分。正巧了有借口摸索到了爹爹chuáng边,一溜烟钻了进去。
楚瑜顺手将小丫头搂在怀里拍了拍,阖眸轻声道:“再过两年都是大姑娘了,怎的还腻着爹爹,这般不知羞。”
真儿捂在软被里的小脸微微红了红,又有些不甘心,小声争辩道:“是天冷……”
楚瑜轻笑一声,本想说什么,结果引了一阵闷咳出来,只得蹙眉掩唇断断续续压下。
“爹爹!”真儿小小的手有模有样地在楚瑜背上顺了顺,又轻轻拍了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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