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歇,天边忽现一道鱼肚白。
无边马蹄声震耳yù聋,第六日,大军归来!
一线曙光穿透云层……
“天亮了吗?”
隔着窗牅,楚瑜抬手遮了遮眸子,轻声道。
第41章
晨曦一缕,新透窗纱。
“天亮了。”李恣看了眼窗外,缓缓抬起手来,用手背轻抵在楚瑜额头上。稍停一瞬,又垂下手去,松了口气道:“好在退了热。”
楚瑜微微皱了眉心,撑着坐起身来,眼前有些泛黑,他阖眸缓了会儿,这才睁开眼道:“我三天两头请朝假陛下早就习惯了,旁人也说不得什么,青葙何必随我误了听朝。”
“先生一人在家,我不放心。”李恣抬头,看着楚瑜略显苍白的脸色,轻叹道:“愿为先生侍药chuáng前。”
楚瑜弯了弯唇,不再多言,这一年的相处,实在是再清楚不过李恣的xing子。内里比谁都执拗,就算是他说过的话,李恣也不肯全盘听。不过倒不算是坏事,楚瑜不愿折煞李恣这点天xing。朝廷里和光同尘者太多,偶尔也需要这种外方内刚的新鲜血液冲刷一下。
“先生……”李恣yù言又止。
楚瑜稍稍挑起长眉:“青葙,你有话直说就是,何必同我支支吾吾。”
李恣在上京本无根基,座师就是他的全部依靠,是他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何况这么久的朝夕相处,一如家人般亲近。
只是今日的李恣一张俊俏面容上满是复杂神色,看得楚瑜也不由得提了口气。
“先生昨夜里发烧起了热,许是烧得神思糊涂,口中反复念着一个人的名字……”李恣垂眸,顿了顿,鼓起勇气问道:“先生,您还放不下吗?”
楚瑜一怔,许久才明白李恣话中意思,一时间心头百味杂陈,沉默不言。
李恣有些懊恼,他明白楚瑜的禁忌,不由得气自己为何偏控制不住要问出口来,叫先生难受。
“青葙……”楚瑜轻唤了他一声。
李恣下意识抬起头来,朝楚瑜看去。
清晨初起,长发散落楚瑜单薄脊背上,垂铺了瓷枕,退热后的冷汗微微濡湿了脸侧的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本是秾李容貌,却因病容减去三分,只教人平白心疼。jiāo襟雪色里衣露出小片胸膛……
楚瑜伸手,修长的指尖点在衣襟jiāo叠处,不过轻勾几分,丝绸雪缎里衣贴着白璧无瑕的肌肤缓缓滑落。
李恣脑子嗡鸣一声,有些懵。
楚瑜抬手,指尖缓缓点在右肩偏下一处,那里有个淡淡的伤疤,虽不狰狞,但落在如玉的肩身上,却是有几分扎眼的。
“这是……”李恣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想挪开视线,却又被绞紧了般,连脖子都动弹不得。
楚瑜点了点,道:“小时候有一年家中正修葺新屋,彼时贪玩偷摸往里凑,不甚跌倒,地上有一废弃椽木,正削尖了预备它用。偏我不长眼,一头撞了上去,一尺长的尖木没入肩下,险些废了整个胳膊。”
“先生还真是……”李恣听得惊心,既为楚瑜捏了把汗,又不由得好笑,端雅如此的先生还有如此顽劣的时候。
楚瑜轻叹一声道:“自那后,但见尖物,便觉肩下隐痛,十几年来犹不曾改……”
李恣心头一跳,忽明先生话中意,口中泛哭,鼻尖酸意浮出。
楚瑜拢起衣襟,叹息被揉碎在声音里,轻且浅:
“皮ròu伤尚如此,况乎心伤。”
※
昨夜整宿病,楚瑜今日jīng神倒是意外的好。这些日子滞闷的胸口似乎都豁然舒坦了,那些不适也随着一场淋漓的热散了出去。
楚瑜不曾往户部去,反倒是让人备了车马,趁着天色尚早出了城去。
马车里。
李恣低头剥桔子,金红的薄皮掀开得如同莲花,指尖小心搓去那桔衣上的白色细绒,便显得更加剔透如红玉莹莹。待瓣瓣如此后,方才轻轻抬头,余光落在身后。
楚瑜已经换好了衣裳,正慢条斯理地束着腰带,见李恣往他这边看,gān脆招手道:“青葙来,帮我。”
李恣险些捏破手心里的桔子,稍迟疑一瞬,仍是听话凑了过去。
楚瑜正摆弄着腰带,说来倒是不难束,只是平日里花犀扣玉惯了,乍换成这粗布衣衫,颇有些不趁手。
李恣半垂下眸子,纤长的睫毛遮住眸色深浅,从楚瑜手里接过腰带为他扎好。
“先生瘦了。”李恣看着手边的腰身,似轻轻一握,便能揽个全。
楚瑜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心里惦记着待会儿往城郊去督查之事。
出了城,车马行在小路上并不稳当,不知是撞上了哪块儿坑,车身猛地一晃。
“先生小心!”李恣下意识扶住楚瑜,惯xing使得楚瑜未曾坐稳,整个人朝外面摔去。被李恣一双手紧紧扣住腰,给拉了回来。
蜂腰单薄,隔着粗布似乎还能感受到楚瑜身上淡淡的温度,李恣呼吸一滞,不等松开手,车身又是剧烈一晃,险些翻了般沉了下去。
楚瑜方才那一摔还有些迷糊,根本全无防备,跌撞在李恣怀中。却见李恣反手将他往怀里一扣,护了个严严实实,自己的脊背则是重重撞在车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青葙!”楚瑜唤了一声,挣着要起身,手无从借力无意识撑在李恣胸口上,却也顾不得别的,探头去看他有没有撞到哪。
因这次出来不适合太招摇,特意选了个破旧的马车,车壁是实打实的硬木头打的,不似楚家那几辆鹿皮裹壁的马车奢侈。李恣这一撞,确实是撞得不轻,整个背上都麻木了。
楚瑜一手按在李恣肩头,一手抚住他脊背:“如何?让我看看。”
“先生!”李恣耳根一热,赶紧拉住楚瑜的手,缓了缓才道:“没事的。”
楚瑜见李恣只是紧紧拉住他的手,不肯给他看,只好作罢,这才稍稍离开李恣身侧,询问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车夫拉开车门,道:“二爷,前些日子下了雨,车轱辘陷进去了,怕是难出来。”
李恣跳下车去,仔细看了眼,道:“先生,这轱辘怕是一时半会儿推不出来。好在离流民庄子不远了,不如先生同我走一走?”
楚瑜颔首道:“也好。”说着,正要跟着下车,却被李恣拦住。
“地上全是泥泞,我背先生走。”李恣道。
楚瑜一怔:“不过泥泞罢了,何至于如此。”
李恣摇头,固执道:“先生身子不好,莫累着先生。”何况地上泥水怎能污了先生衣角,他默默咽下这句话,却是说什么不肯让楚瑜下车。
楚瑜没办法,只得同意:“那便只是这一段,待到了前面,就放我下来走……”
李恣点了点头,稳稳背起楚瑜,只觉得身上分量着实太轻,不免愈发心疼。
楚瑜伏在李恣背上,这路确实是难走,他只能轻轻环住李恣脖颈,轻声道:“若是知道这般难走,就不带你来了。”
李恣笑了笑:“先生仁心。”
大旱之年,颗粒无收,bī得流民背井离乡,无家可归。好在圣上仁厚,当即开仓放粮赈灾。赈灾款是户部出的,朝廷指派了人负责赈灾。楚瑜此来目的是为督查,故而只带着李恣,特意换了身粗布衣衫来这收容流民的庄子里。
衣衫是粗麻,jiāo襟束腰的上衫,粗布裤子,一双千层底的鞋,长发用一指宽的带子扎起,委实简单。
李恣形容不出来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先生这样好看极了,不似往昔雍华夺目,却是如初开的茶花,处处带着沁人心脾的纯净。
楚瑜不喜被李恣背着,哪怕这是自己的学生,却也有些不大自在,过了坑洼处,就自己挣着跳了下来,卷了卷裤腿,跟着李恣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庄子里走。
李恣低下头,看见楚瑜半截白生生的脚踝,衬着青麻裤,越发显得如玉剔透。只是那溅起来的泥水很快就污了白玉,叫人有种去擦拭的冲动。
楚瑜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得意门生快被qiáng迫症bī死,只一心想要去看看自己花出去的钱有没有落在实处。倘若有,自是最好不过。倘若没有,他就要再拖着刑部一起去抄人家底了。
……
城郊建流民庄子数十处,收容流民近三千口,这些人平日里被分配务农务工。楚瑜跟李恣过去的时候,正好是正午,大锅饭刚熬好,流民们正排着队领。
李恣混进队伍里,领了一碗粥和俩馍馍。楚瑜掰开了一个,倒是实实在在的粮食,很是结实,筷立粥中而不倒。
李恣走了半天路,有些饿了,就着粥吃了一个馍馍。楚瑜尝了两口,就把手里的馍馍递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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