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京城里,他只能活成另一个人的样子,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他迫切想要离开这里的原因之一。做一个王爷无所谓,可做一个母亲的儿子,和做一个迷弟的二哥,太有挑战了……
不知不觉走到书房门前的时候,楚文方确实就站在门口。他单手扶剑,眼眸低垂,俊朗的脸上没什么表qíng,可能是角度的问题,方容看他的嘴角甚至有些下拉,不太高兴的模样。
听到脚步声,楚文方抬头:“王爷。”
方容还没走到门边:“崔先生在里面?”
楚文方点头。
方容问:“我们连夜赶路,你为什么跟管家说你不累?”
楚文方说:“王爷不是也不累吗?”
“谁说我不累?”方容在他面前停了停:“我现在看什么都像chuáng,躺在地上都能睡死过去,你说我累不累。”
楚文方愣住。
方容说:“算了,你想休息就回去睡觉,不想休息就随你站在哪儿,反正腿长在你自己身上。”
楚文方沉默以对。方容也没指望他能回答什么,话落就推开门进了书房。
崔先生的背影映入方容眼帘。
然后这人转过身来,露出那张带着胎记的脸,他用惯常的冷静姿态对方容弯了弯腰,却忽然让方容感觉他仿佛在这个动作里带了一些其他的味道。或许是内心深处的疑心还没有解除,方容只觉得站在眼前的崔先生比以往更加神秘起来。
方容在崔先生开口之前说:“你坐镇王府,查到了什么?”
崔先生抬手虚引,手指的方向是书房的桌案。案面上摆着几本册子和书信,方容往里走了几步,拿起来扫了一眼便放下了。
他现在拥有的记忆并非完全的,书信往来的这几位他尚且认不全,更不要提书册里密密麻麻的人名了。
崔先生见状,以为他心中自有计谋,道:“王爷在朝中并不树敌,可手中的虎符会为您树敌。如今在这京城之中,能与王爷jiāo好的便是众将领与当年的一众二皇子党——”
听到这,方容终于觉得不对劲了……
什么qíng况?
什么叫二皇子党?
等等——
当年的二皇子党?方容是老几?方冀整天二哥二哥的喊,当然是老二啊——
那……当年的二皇子党,不会这么该死的巧就是在说是当年拥护方容上位的那群人吧?
方容看看崔先生的神色,看起来好像不是在说笑的样子。
究竟是什么qíng况?
方容面上不露声色,继续听他讲完。
“——王爷上次突然离京,属下听闻官家在御书房龙颜大怒,实在有些担心。”崔先生看向方容,眼中盛满了忧色,竟然不像作伪:“后来听闻王爷竟去了武林之所。王爷玉叶金柯,江湖这等粗俗之地还是莫要轻易以身涉险。”
方容qiáng忍着心中滔天的惊疑,模棱两可地说:“我自然我自己的打算。”
崔先生侧过脸去收拾桌面上被方容打乱的资料,闻言勾唇笑了笑。他完好的侧脸对着方容,这样一笑竟然十分温润:“王爷总这般孩子气,如何坐大位?”
方容倒吸一口凉气。
确实被他猜对了。
怪不得——
怪不得之前他说皇帝下令让他离开京城时,崔先生的表qíng那么古怪;怪不得他说要离开京城去找真言寺时,崔先生的第一反应是不信。
原来他不是被人冤枉要造反。
而是真的要造反……
这特么——
真的算是个大事啊!
苍天在上,他不是个想造反的人啊,想造反的那位已经去yīn曹地府夺位去了!
崔先生忽然冷下脸来,方容以为他察觉自己的异样,忙收敛起表qíng,张口就能信口胡诌一个理由,谁知崔先生说:“王爷还是太过心软了。”
方容准备好的腹稿胎死腹中,脱口反问一句:“什么?”
崔先生说:“王爷手握qíng报楼,qíng报楼的刑具连本朝酷吏亦胆寒,对付小小一个蒋金昭实在大材小用,却未必不能挖出其后的指使。”
方容皱眉:“你都知道?”
崔先生把整理好的东西放回桌上:“王爷的qíng报组织,不止有qíng报楼。”他忽然转过脸来,盯着方容问,仿佛意有所指:“王爷难道忘了吗?”
方容负在身后的手猛地握成拳,他克制住自己下意识的反应。
两人之前的相处是他完全不了解的,如果说要模仿,且不论模仿的像与不像,至少要有一个原本的样子给他做参照。
可现在他有什么?
一个残缺不全的记忆。
却要面对着崔先生这样与原来的‘方容’朝夕相处的人。
这可是意图造反的危险人物,发起疯来连自己的命都不要的那种危险人物。
方容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了。但他打定主意如果崔先生开始发疯他就召唤门外的楚文方救驾!
好在崔先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放在心上:“意图行刺王爷的人连qíng报楼都耗了这些时日还未能查出底细,想来不会简单,如此,京城也不会安全。近日属下会在府中加派人手,尤其是王爷的内院。不过文方武功高qiáng,有他贴身护卫,王爷放心安睡便可。”
方容这才想起来,楚文方是崔先生的人。
这就很尴尬了。
混了也有这好些年的日子了,可以信任的人居然只剩下了还在睡觉的那三个——当中的萧正。
只有这一个人罢了。
他可能沉默了太久,崔先生又不知道自顾自脑补了什么,对他说:“王爷出京受了不少苦楚,若累了,便先去歇息吧?”
忽然,方容有些怀疑他们俩之间纯洁的上下属关系了。
这语气,这话,是一个属下对王爷说出来的吗?
再听一遍也不像啊!
活像是萧正对狗蛋说话!
而且还是崔萧正对方狗蛋——啊呸!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
很是奇怪啊。
方容脑子转得飞快,福临心至来了一句:“本王命你在最短时间内查出要刺杀我的凶手!”
崔先生笑答:“王爷放心便是。”
虽然对这种仿佛迁就的语气极度不喜,但显然崔先生很吃这一套。
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属下,喜欢这种最爱无理取闹的主子。
不过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谁知道崔先生有什么特殊癖好呢。
方容摸清了和崔先生相处的路数,就不想再久待下去了。他确实也累了,所以打个招呼就开门走了出去。
崔先生站在桌案前看着他的背影,眸光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方容回身关门的瞬间,看到他抬手摸上了自己的脸,盖住了那块丑陋的白色胎记。但他低下了头,方容看不清对方的神qíng。
但他也没有太过好奇。门轻轻合上了。
楚文方还站在门口,看见方容出来也没有开口,直到门关上他才说:“王爷去休息吧。”
方容不打算在书房附近说话。
谁知道崔先生又究竟是不是武林高手,耳力是不是也十分过人,所以他拍了拍楚文方的肩膀,示意他跟上来。
楚文方自然跟了过来。
本来,方容一直觉得楚文方是在听自己的命令行事。
即使之前他出于各种考虑,曾把楚文方列入了怀疑名单,可打心底里还是觉得他是自己人。
直到刚刚崔先生说的话,才提醒了他,楚文方是崔先生的人。
方容叹了口气。
楚文方抬脸看他。
直到两人走到半途,方容才说:“文方,你有没有向崔先生透露过我的行踪?”
楚文方住了脚。
方容回头看他:“怎么?”
楚文方扶剑单膝跪地:“王爷恕罪。”
那就是有了。
楚文方对这样的沉默很抗拒,他直直看着方容的脸:“崔先生心忧王爷安危,属下并未多言!”
“我只是问问而已。”方容对他笑了笑:“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知道。”他把楚文方扶起来,才转身继续往前走。
一路上两个人再也没有其他jiāo谈了。
楚文方看着方容的背影,一度觉得眼前发黑。他不会刻意运功偷听方容和崔先生的谈话,两人jiāo谈时他离得稍远,只隐约能听见几个只言片语,连大概都不能听清。即便如此,书房里又没什么动静,两个人不可能发生争吵。
可方容的话太让他心惊了。
方容的话,方容的背影,方容——
楚文方满眼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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