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距离遥远,讯息传递不良,就以狭隘的眼光随意贬低他人,只会bào露出自身见识的浅薄,阁下该要记住这一点才好。”
“你是说我的见识浅薄吗?”那人为尤金的结论所激怒,也站起来,大声质问:“你敢说南方没有低贱的奴隶?”
“南方确实普遍有蓄奴的风气,低贱与否,却不是外人可以任意定论,何况你连见都没见过,难道不该慎重发言吗?阁下如果以为肤色深的人都是奴隶出身,我倒很害怕南方人见到了阁下,会将白皮肤的人一概认为是无礼低俗之人!”
“你、你说什么?我可是欧斯方伯爵之子,别以为侮rǔ了我会有好下场!给我报上姓名!”
侯爵之子唰一声拔出佩剑,大厅堂因兴奋而骚动。
尤金神色淡然地望着剑尖,没有立刻回话。他的犹豫当然不是惧怕,只是担心进入比拚家世背景的局面,自己无异是欺负弱小,他不是很愿意。
幸好,有人代替他,凑到侯爵之子的耳边:“他是一个佛利德林!”急切慌张的耳语。
“佛利德林?什么颜色?”那人的脸色开始泛白。
“尤金佛利德林,是白色的!红色那个才十四岁。”
“什、什么!?”
……小小的冲突,最终以侯爵之子的落荒而逃收尾。
尤金的一生当中,很少像当时那样,凭一时qíng绪激动,先行动后思考。还好他有收获,奥达隆瞥了他一眼,目光冷峻依然,但的确停留在他脸上好一会儿。
这应该是个友善的讯号,尤金是如此解读的。何况他不能忍受满嘴高谈阔论却无法以身作则的人,于是他移动座位,来到奥达隆对面。
黑发的少年瞪着不请自来的小队长,眼神有明显的警戒意味,然而他没有拒绝没有离席,即使只是默默无语,各吃各的饭,尤金仍受到很大的鼓舞。
日后,尤金曾对奥达隆坦承,自己最初为什么主动接近他?因为是第一次自己选择亲近的对象,大半出于新鲜感与好奇,那种心态毫不高尚。
奥达隆笑着回答他说,一个不高尚的人,根本不会意识到这么多。
总而言之,面对尤金,十六岁的奥达隆并没有沉默太久,尤金仍记得他主动开口的第一句话:
“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所以,我真的是南方人?”
当他提到南方这个字眼,显著的表qíng变化,令尤金痛心。太多无知的人将这些字词应用在贬低的方面,对眼前这人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影响。
“我只能说,从外表看,你拥有南方血统的可能xing极大,在个xing上却和传统印象颇不符合。如果你是问我的直觉,我会猜你是个混血。”
他扬起眉,警戒程度提高。“混血,那是一个侮rǔ人的字眼吗?”
“不,不是。”
意识到对方恐怕没有受过完善的教育,不明白艰深的字词,尤金语气温和地解释:“混血,是指父母分别来自不同的国家或民族,无关好坏。”
奥达隆随即沉默了。他很在意自己的身世,这也难怪,在米卢斯,每个人都重视血统。
尤金很想主张自己不在乎血统身世,但深入一想,难道不是因为自己出身在极上层的贵族家庭,才有漠视所谓家世背景的本钱?
严以律己,自省得太深入,一向也是尤金的人格特xing之一。
几天后,他带来一本厚重老旧的书,在奥达隆的面前翻开。
“我想你会感兴趣,关于你的名字的来历。我第一次听见就知道不平凡,而我成功找到了出处。”
尤金完全不提这本书有多么珍贵难寻,而他又是如何写信请家人协助寻找寄送,再以异乎寻常的速度寄送到他手上。
他将书本反过来,推到那对深沉的黑色眸子底下。
“你看!这就是奥达隆的故事,一个古代的神话人物,大海的支配者,发源自南方的冷僻传奇故事。值得注意的是,奥达隆这个字有两种拼写法,你的拼法不是现代语法,得在真正古老的典籍才找得到。”
奥达隆的视线在书页上游动,显得有些别扭。
尤金立时醒悟。“啊,当然你看不懂,这是南方夏邦堤叶的文字,我也只懂得一部分。不过我们很幸运,这是写给儿童读的故事,不太难,我已经简单写成米卢斯的文字,就在这里……”
他用手指着,写在另一张纸上的字迹跟他的人一样优雅美观,那张古铜色的脸却隐隐现出窘迫的暗红,神qíng也变得yīn沈难看得多。
他们的视线接触,尤金才发现症结之处。
他疏忽了,这项发现让他太过兴奋而忘记考虑一个严重的可能xing……奥达隆不认识字,既然不认识字,还分什么夏邦堤叶、米卢斯、古代现代的?
即使在日后,他们的jiāoqíng趋于深厚时,尤金也没有问他,那时他一言不发起身离开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qíng?
隔天,一张三等分折好的纸被塞进奥达隆的房间门fèng。
他犹豫着拿起、摊开,纸上是好几幅手绘的图画,唯一的文字是他的名字,标在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身上,出现在每一张图画里。那个与他同名的古神话人物很忙碌,一会儿斩杀妖魔,忽然又在狂风bào雨中驾船航行、与海中的诡异shòu类战斗,是个力大无穷,勇猛而好战的斗士。
简单的故事,画得很细腻,想也知道是出自尤金之手。
奥达隆再见到尤金时,也同时见到那双浅褐眼里的血丝。
该不会是彻夜未眠地在做这种事吧?他觉得讶异,又有些感动,对自己先前的反应本来就后悔,于是主动走到对方桌前,放下餐盘,四周立刻净空一大半。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这是个有来历的名字?”他坐下,话还是说得不怎么柔软。
“我是想让你知道,你不可能是什么奴隶出身,再也不需要介意其他人的中伤。”这几句话,尤金说得有点高出平日的音量。一方面因为和奥达隆的关系有所进展,jīng神不由得振奋;另一方面,他也想让大家明白,他厌恶这些侮rǔ人的歧视行为。
“你的父母大胆以神话人物为你命名,还用古文拼法,不但有知识,更带有一点狂傲的xing格,很不简单,我想他们一定是了不起的人。”
“我可不这么认为。”奥达隆拔下左手戴着的一枚戒指,随便扔过桌面,“那才是我这个名字的由来。”
那是一枚黑银色相间的大戒指,很沉重,戒面装饰着狰狞的大骷髅头,头骨从中间垂直裂开,里头镶着细碎的红色宝石,营造出鲜血淋漓的惊悚效果。
戒指从婴儿时期就跟着他,带在身上十多年,这是第一次主动拿给别人看。他抛出的动作虽然随意,一旦看见尤金无比慎重地用双手接住戒指,像对待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小心翼翼放在掌中观看,那么细微那么简单的举动,受到尊重而产生的好感却有好几倍。
尤金的脑子里却想着不同的事。
原来收留奥达隆的富商是有良心的,没有拿走很可能是弃婴唯一的一件身份证明。不过也可能是戒指的风格太粗犷,不符合米卢斯人的审美观,缺乏市场价值的缘故。
他很想藉由戒指辨别奥达隆的出身,可惜他的鉴赏能力还在培养,这又不是米卢斯制造的工艺品,困难度太高,只看得出年份很古老很古老。
“你的父母留给你的?”他问。
“不知道,没有人能告诉我。”
尤金摸到戒指内缘,凹凸不平,刻着一圈字,他一字字辨认,慢慢露出微笑。
“很新的刻痕,比戒指本身新得很多。我认为是留下戒指的人后来添上去的,内容指的当然是你,'奥达隆,受神祝福者',上面这么刻着。”
他指出那几个字给奥达隆看,后者默默收回戒指,注视着那一行字,说不出来心中是什么感觉。
十几年了,刻痕的一笔一划他看得都能背,却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姓名以外还写着什么?他也不愿意问人,直到此刻才明白含意。
所以,真的有人期待过他的出生?
“无论是谁留下这枚戒指给你,那个人很爱你,丢下你一定是迫不得已。”
奥达隆将戒指握紧在掌中,脸也绷得一样紧。
“反正我永远不会知道是谁,又是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要不要听听我的建议?你可以想办法让他们找到你。”
他抬起疑问的视线,尤金温和、却充满自信地回望着他。
“这个方法,说起来很简单。你已经身在军队,只要立下战功,不断往上爬升,你的名字就会随着战绩在这片土地传扬开来,传到每一个国家,人人都会认识你的存在!你们父母也是,他们若有心,就能找到你,我认为这是一个可行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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