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白雁行忧心的是,一个月前的一场战役,凤军围困了楚国西南的一座城池。那城池离如今的主战场少说也有百里,白雁行虽有心回救,无奈军队绝大部分力量被牵掣于此,根本无法再派出援军。
五天前,那座城内的守军已与他们失去联系,没有了物资供应,谁也不知道城中百姓qíng况如何。
两天前,凤军向楚军下了战帖,扬言五日后便要再次大败楚军。
白雁行已然没有了乍见路萧的喜悦,一提起战况,便只剩下苦笑:“眼下的问题,就在于两日后是否应战。殿下有何看法?”
“我对于如今的凤军所有了解,都只是从战报中听闻,不便在诸位面前罔下决断,信口开河。”路萧沉吟一番,“那元帅的身份,就没有什么说法么?”
“并非毫无头绪。”白雁行犹疑一阵,直直盯着路萧道,“我们埋在凤国的探子回报,凤国朝中并没有这样的武将。但那位元帅的身形,与五年前归国的凤二王子颇为相似。”
路萧震了震。
但立刻有将领说道:“这仍是没有根据的事,再说,那王子的母妃出身低微,不然当初也不会被送至楚国为质。凤王怎么会要这样的人担此大任?”
“老弟此言差矣。”另一个武将反驳道,“据传那凤二王子五年前回国,当时凤国天现异象,凤国百姓于是都说他是得天神庇佑的人,自那以后,他在凤国威望一直高得很,凤王因此高看他,委以要任,也是说不准的。”
“这事我也听说了,说是凤王为迎接他设下洗尘宴,结果那二王子祭祖之时,天边忽然飞来两只凤凰,满城百姓都看见了……”
“这听起来就是胡扯的事。就算是真的,他一个王子,真有带兵打仗的本事么?”
“这……倒是没有听说过他在兵法上有什么造诣,”第二个发言的武将接话道,“但……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我这人心直口快憋不住,殿下莫怪。那戴面具元帅的用兵之道,看起来……其实倒有些白将军的影子。”
他这话一出,众人纷纷赞同。
而路萧的脸色,陡然变得难看,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凉了下来。
为何凤国元帅的用兵之道会有白雁行的影子?也许是因为,教他的老师就是白雁行的学生……
他没有忘记,五年前,自己亲自教授从没有系统学习过兵书的凤二兵法的日子。
是他吧?
路萧微微颤抖起来。
这是他的报复么……
白雁行一直都在观察着路萧,看见他的反应,心中已然有数。
他心底长叹一声,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回了是否应战上面。
“现今的qíng况下,”路萧冷静了些,开口答道,“我们是没有选择的吧?就算不应战,又能拖到几时?”
“的确如此。但这是兵衰马疲的时候,若勉qiáng应战,结果已然可以预见。除非,能有援军到来……”
路萧面上露出一丝微笑,接口那位副将说道:“我此次前来,还为告诉大家另一个消息。父王有令,抽调东南十六城总共十三万守军来此援战,半个月前我出发时,父王就已派人前往这十六城传达命令,相信只要再支撑一段时间,战局便会有转机。”
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眼中都放出光亮来。
“太好了!援兵一来,我们此时的困境便都可迎刃而解了!”
“是啊,这个消息一传下去,定会大大振奋士气!”
只有白雁行还保持冷静:“援军来到这里仍有一段时间,我们的燃眉之急仍需自己解决。”
“雁行哥哥莫要担心,离此地最近的援军,十日内便可赶来。就算此战败了,我们仍可退回城内,守住身后的崖边城等到援军赶来,并非什么难题。”
他这话一出,像给大家吃了颗定心丸。
“不过区区十日,是怎么也要守住的!”白雁行一咬牙,“他们一旦突破了崖边城,就真是侵入楚国国境了,诸位,我们绝不能叫这种局面发生!两日后这一战,我们便应下了!”
“誓死守卫楚国!”诸将气势澎湃地高声呼喊,震耳yù聋。
路萧受这氛围感染,心中一阵激昂。
他想,无论那个凤国将领究竟是什么人,他都该放下了。
为了他身后的百姓不受战乱之扰,为了楚国的安宁。
会议结束后,路萧不出所料地叫住白雁行:“雁行哥哥,我有话同你说。”
“巧了。”白雁行皮笑ròu不笑,“我也有话问你。”
待其余人都离开后,两人相对而坐,白雁行开门见山:“说吧,为何凤二的战术会与我一脉相承?”
“雁行哥哥已经认定他是凤二了?”路萧苦笑,“我……我五年前,他在我身边那段日子,我日日都教他看兵书的。想来回国后,他还得到了其他人的指点,因此……”
“因此虽然战略部署不尽相同,但到底摆脱不了你对他的影响。”白雁行摇摇头,眼中多了些责备,“殿下,这一次,你的确做错了。”
路萧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揪住了自己的衣衫,有些不知所措的神qíng。
他此时像极了少年时答错了问题,被白雁行呵斥时才出现的模样。
白雁行心软了一些,宽慰道:“也不尽然是你的缘故,凤国对楚国一直虎视眈眈,没有你,凤王依然会伺机引战。”
“不……但若不是我……这一天不会来得这样快。”
事实上,白雁行知道,路萧也知道——楚军数次失利,与白雁行的战略意图被凤军dòng悉是分不开的。
而在这时,若临阵换帅,更会导致军心大乱。此时的白雁行,已经陷于骑虎难下的局面里,完全是硬着头皮与凤二正面对抗。
“凤楚通商是利于百姓的事,本可以维持更久的时间……若不是我,自以为是,以为他不会……不会……”
以为他终归会被他打动一些,以为哪怕有一日真的不得已再起战乱,那人也不会真的参与其中。
他怎么会这样天真?
路萧说不下去了,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他的样子太可怜了。白雁行忍不住伸手将他揽在怀里,安抚着他的脊背:“你还放不下他?”
怀里的人突然安静下来。
良久,白雁行听到一个声音轻轻地说:“我已经忘了。”
路萧垂下眼睛,呓语似的重复道:“我已经忘了。”
现在想起那段时光,自己就像在演独角戏的丑角一般可笑。
凤二离开了,从此了无音讯。最初一年,他一封封信的写,从没有任何回应。
那时,他早已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仍是乐观的。
直到有一日,白术来信,说凤二应下了一个官家女子的追求,两人陷入热恋……
他还没有求证,就已然崩溃。
回忆起临别前的温qíng,他很想说服自己凤二对他并非全然无qíng的,但心底却有个声音悄悄地说:
逢场作戏,谁不会呢?难道那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能代表凤二对他有qíng?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他比谁都清楚。凤二看着他的眼睛,从来都是冷冷的,没有温度。
凤二离开了他,恐怕只会感到解脱。
他的信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应,就是最好的证明。
或许是还有那么一丝不死心,他最后写了一封信,既是求问凤二是否真的要同别人在一起,也是告诉他,如若他心中真的没有他,那么他愿意放手,从此以后再不会打扰他。
那一次,凤二仍然没有回信。
他等得煎熬,不断告诉自己,只要凤二过得幸福就好,就算没有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
他假作豁达地忍耐了好多天,依然感到无法忍受。
无法忍受,那曾经只吻过他一个人的唇,要去亲吻另一个人。
终于有一天,他简单拾掇了行李,离开楚国王都。他想,他怎么也是不甘心的。
然而,在路上,他得到了凤国丞相之女嫁给凤国一位王子的消息。
“是哪个王子?”他恍惚地问那个大声谈论此事的茶客。
“大概……就是那个刚刚回国的王子咯!”
他感到一阵晕眩,向后趔趄了几步,被空青扶住了。
“殿下,回去吧。”
忽然之间,失去了再前行的勇气。
要他怎么亲眼看着,那个人同另一个女人恩爱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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