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后的王子都需搬出王宫,有自己的府邸和封号。那之后凤二和凤六的jiāo集就更少了,只隐约知道凤六是个有名的才子。每次宫宴见面,虽然凤六不像其他王子一般轻蔑他,但也不过是个点头的jiāoqíng。
如今看着这对甜甜蜜蜜的小夫妻,凤二便百感jiāo集。
“听闻陛下偶获采薪,我与内子特意进宫探望陛下。”许是打小病弱的缘故,凤六也是斯文温雅的xing子,“陛下如今大好了么?”
“无碍。”
凤六进宫,实则是受了陈后的嘱托。凤二自打登基以来,日日都勤于政务。这本是好事,但唯一的不好就是,他实在是太勤奋了。
他一登基,各种改革措施接踵而来,每日睡不到两个时辰,天还没亮就要上朝,非但百官叫苦不迭,凤二的身体也吃不消。很快,就在朝堂上昏倒过去几次,原本qiáng健的身子也消瘦了一大圈。
陈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是怎么劝也没有用。最后她想到了凤二如今唯一还留在王都的血亲兄弟——其他王子,尽数被凤二流放至外地去了——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求他进宫劝凤二一劝。
然而,凤六虽然看出这位王兄是有意在折腾自己,又哪里知道该从何劝起呢?只能与凤二寒暄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请他为了天下黎民,注意身子。
凤二含笑听着,点一点头。
凤六看他那模样就知道他听不进去,在心底无可奈何的叹气。
却突然听见这位王兄说:“你如今……多大了?”
凤六怔了怔,回道:“臣弟比陛下晚生五年,如今正好廿三岁。”
二十三。凤二在心里算了一算,比路萧也小了三年。
“那正好。”他说,“孤王听闻先祖父继承其兄穆公的王位时,也不过二十五。”
那是凤国三代以前的两位君王。穆公膝下无子,早早立其弟襄王为储君,后穆公英年早逝,襄王便是凤二等人的曾祖父。
凤六乍一听还没有反应过来。片刻后,越想越不对味,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叫他大惊失色:“陛下,您这话……”
在一旁端坐的丞相之女也吓得面如土色,跟着夫君就要跪下。
“你莫慌。”凤二扶起他夫妇二人,“孤王是为这天下打算的。如今孤王只有你一个兄弟在身边,又无后代,你的才名孤王也听过。孤王少不得为以后的事考虑些。”
“王兄还不到而立之年,日后必定会子孙绕膝,臣弟……”
“我不会立后,也不会有后人。”凤二忽然打断他的话。
凤六呆呆地看着眼前面色坚决的兄长。
他知道这位王兄手段狠辣,此次进宫,也是碍于陈后迫不得已。本只想随意应付过去,却没想到,这个王兄会抛给他这样一个惊悚的消息。
“王兄……”
“孤王的意思,你应该已经很明白了。”
“殿下,今日的药。”空青将一碗黑糊糊的药汁放在桌案上,对着坐在chuáng榻边看经书的男子道。
男子穿一身不起眼的青衫,墨发用木簪随意挽起,面容有些病态的苍白,但仍然显得清俊秀逸。
谁也不会想到,这就是楚国已经向天下宣布了死讯的王储,路萧。
此处乃楚王宫后山,杳无人迹,很是清净。路萧自请来山中修行,为楚国祈福。楚王对他虽仍然余怒未消,到底放心不过,命人在山中造了几间竹屋。后来空青请求继续跟随他左右照顾,楚王也同意了。
路萧就在空青的帮助下,种了几垄蔬菜,每日自力更生,除了给菜苗浇水除虫便是静坐、拨念珠、背诵佛经。日子一久,身上也多了几分出尘的味道。白雁行时常来看他,受不了他太安静,总打趣着说他是要得道成仙。
时间就这样一日日流过去,路萧虽然一日比一日清瘦,气色却好了不少。他心中宁静许多,最初时常纠缠他的梦魇,也就不大出现了。
路萧看了一眼空青,放下经书,愁眉苦脸地对着那碗药。犹豫了半天,还是喝不下去,只好转移话题道:“不要再叫我殿下啦。我如今……也是个平民百姓。对了,昨日听雁行哥哥说,白术这两日回来了?”
“是。”空青一边递上蜜饯,一边说,“他说是凤二殿下要他回来的。就昨日回到的王都,先去同影部报道了,估计待会儿便会过来。”
路萧轻轻哦了一声:“我也许久不见他,倒有些等不及了。不若……你这便去找他,带他过来吧。你俩久别重逢,也该有些话要聊聊罢?”
空青:“……殿下,您不要再找机会将药倒掉了。”
被戳穿心思,路萧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不要再唤我殿下了……”
“这么多年了,实在改不了口。”空青苦笑,“我就在这里看着您喝。”
路萧无可奈何,只好端起了药碗。
皱着眉头喝了一半,一个黑衣男子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见到路萧,立即恭敬地跪下:“属下昨日归国,向影部汇报完已是深夜,不敢扰殿下清梦,故今日才来见过殿下,请殿下恕罪。”
“你快起来。”路萧像是看见了救星,眼前一亮,伸手有些困难地扶起他,“不怪你,我现在也不是什么殿下,以后这些礼便都免了。对了,如今你们也已经不必再暗中保护我,我在东厢给你留了一个房间,空青,你快带白术去看看。”
空青无言以对:“殿下,您这样……”
白术先是一头雾水,而后在路萧不断使眼色下,只好顺着他的话对空青道:“那你便带路吧。”
空青白他一眼,看着路萧已经喝下了一半的药,叹了口气,也就不再为难他了,领着白术走了出去。
“殿下的腿这是……”一出房门,白术就皱着眉抛出疑问。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多年的老搭档看起来沧桑了许多。
“右腿腿骨碎了,陛下寻遍王都所有医官,没有人接得上。恐怕以后……都要坐在轮椅上了。”
白术大惊。
空青唉声叹气:“那药便是养筋骨的,可是殿下嫌苦,总喝了便吐。殿下如今迷上了佛经。白将军说殿下看着豁达,日日能调侃也能笑,但心里仍然过不去兖城的坎,否则也不会日日颂佛念经……殿下是想为死去的兖城百姓超度。我想……他的腿……他也是自己不愿治。”
似乎是印证了空青的话,听着两人走远,路萧唇畔的笑容慢慢便散了。
他蹙着眉,手腕一翻,剩下的半碗药便尽数倒入了痰盂里。
最后一滴药液倾倒完毕时,他忽然感觉一道影子遮住了眼前的光。
他抬头,愣住。
英气俊美的男人像一堵墙伫立在门口盯着他看,眼中翻滚着种种qíng绪,眼神灼热得仿佛要把路萧吞没。
“你、果、然、没、有、死。”
男人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
路萧心里一颤,有些不敢对上他的眼神。
但他还是轻轻笑道:“我吗?……那不是我的主意。我只是请求父王另立储君,父王同意了,但考虑着……有些事qíng不能同天下人公布,gān脆宣布了我的死讯,将我送出宫外。”
“那……那我呢?”凤二有些激动地质问他。
那他呢?他听到他的死讯会怎样……
凤二握着拳头,压下心里bào烈的感qíng。
他都不敢回想前些日子的自己。直到某一天,他无意中得知了一个楚国的规矩。
楚国王室的君王与直系继承人,人人都有自小随同长大的暗卫。按理说,主人一死,暗卫也必须殉葬。
而那时,白术依然跟在他身边,继续履行王储的命令……
想通了这一节,他的狂喜一点都不敢显露出来,不动声色地让白术回国,再把国事扔给已经被他封为储君的凤六王子,自己就悄悄尾随着白术。
这一路,他越想越委屈,既期冀又难过。期冀的是也许可以再次见到路萧,难过的是……他明明还活着,却根本没有打算同他联系,哪怕只是说一声都好呢……
叫他不用每日每日都活得那样辛苦绝望。
他质问完那一句,双眸紧紧地攫住路萧。
但这话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在其中。他自己没觉察,路萧也只是沉默着,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路萧知道了凤二登基的消息,心里不是不为凤二高兴的,却没有想过要再主动联系。他也有预料到凤二会设法找他,但他同样没有想到,凤二会丢下国事亲自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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