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要做小叔叔私塾向导的池荷,到私塾门口遇见了几个路过的小女伴,屁颠屁颠地一起跑着玩去,早就将还约好了要带别人在私塾附近散散步的事qíng抛之脑后了。
好在这一路上,无人认识自己,也无人好奇自己是何人。之前所设想的街头贴满自己的悬赏令,也成了无稽之谈。也许酒街对自己而言,当真是一片净土。
男子看着小丫头们嘻嘻哈哈打闹的场景,叮嘱了池荷几句,便自己在私塾周边溜达了起来。
私塾坐落于酒街最南面,却并不偏僻,离顾衍之家也不远。私塾里有一片梅花林,穿过去便是一片空地,围墙。墙后不远便挨着护城河的河堤。据说,顾衍之就是在那梅林后的雪地上,发现了身负重伤的自己。
信步游走,庭前雪已化了大半。皑皑白雪压在红梅之上,白红相缀,甚是美焉。
顾衍之正在授课,庭院里能断断续续地听到孩子们的读书声,和顾衍之说话的声音。为了不打扰,男子步履轻缓,向私塾的窗边靠近,想一窥究竟。
顾衍之在最前方来回缓步走动,右手握着一册书,左手随意背在身后。一袭素净青衫,一头墨玉长发。在这凛凛深冬,却仍显得面若chūn晓之花,眉眼尽柔,风韵天成,仿佛一位惹了书墨香气的谪仙。平日从未这般仔细打量过顾衍之,眼下,竟看得男子一瞬呆愣在窗边。自己也算是见过不少美男子,没想到酒街这种小地方,居然藏了这样一位可人儿。
“先生,窗边有人!”
清脆稚嫩的孩童声音,将男子飘忽的思绪拉了回来。
“诶?是之前的大哥哥,先生你看!”
看来还是打扰了,男子无奈一笑,索xing走进私塾里。孩子们一边jiāo头接耳地说着什么,一边兴奋地看着男子。
顾衍之眉头微蹙,将手中的书籍合了起来。男子拱手,微微颔首。
“扰了顾先生,实属无意,万分抱歉。”
“无妨,在下这边也差不多要下学了。”
说罢,顾衍之又翻开手里的书籍,孩子们也不再jiāo头接耳,端端坐正。见状,男子便识趣地走了出去,在门口静静候着,听着孩子们的朗朗书声。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曾有故人依偎在自己怀里,为自己作画题词。分开时,也是这般的离愁别绪……只是当时的自己,又怎会想到,再闻此诗时,已是物是人非。听着孩子们诵读熟悉的诗句,男子不禁愁绪暗生。不多时,又敛了脸上的qíng绪。
孩子们三三两两下了学,与先生道别出来后,也不忘与门口的男子挥手作别,甚至有些孩童还认真地询问了他的伤势如何,是否已经好转。这让男子有点莫名欣慰。
“这冰天雪地的,怎的不在家中好生修养?当心惹了风寒。”
顾衍之走到男子身边,轻轻掸了掸他肩上由屋檐掉落的细碎小雪。感受到顾衍之呼出的温热气息就在脸庞,对着这副近在咫尺的温柔面容,男子不禁勾勒出一抹笑意。
“顾先生,依你才高八斗的学识,可否赐我一名啊?不然总是不知如何称呼,略显尴尬呢。”
男子打趣地一说,顾衍之也是不惊不恼。
“过奖了,在下只懂些皮毛,哪敢妄称才高八斗。帮你起名,是否有些不妥?毕竟你只是受伤导致忘记了以前的事而已。”
“我觉得我与酒街,与你,有着莫名的亲切感,而且我有种预感,我可能短时间内,不会离开这里。所以,拜托你了。”
话已至此,顾衍之也只是理解地温柔一笑。此时,日渐西沉,橘空远阔,正与初遇的那日一般,雪后迷蒙的寒雾似薄纱浮动天地间。
“我觉得,孩子们刚才诵读的,真是一首好诗。”
正在思量,却听得男子在身旁似是自言自语般的话语。
“暮霭沉沉楚天阔?那……便唤你暮沉,可好?”
“甚好。”
第3章第三章雨雪霏霏
鸣笙起秋风,置酒飞冬雪。
夜凉如水。母亲与池荷早已睡去,顾衍之却毫无睡意。月光透过枝丫,斑驳一地光影。只是不见星尘,夜空沉沉,似是有雨雪将至。每年的这个时候,总有淡淡的愁绪翻搅于心间。
照例温了酒,轻巧熟练地翻上屋顶,坐在房檐上。顾衍之将酒盏中的琼浆玉露一饮而尽,又很快斟满。
近几日,已经不见纷飞的鹅毛大雪,转而成了点滴的碎雪。chuī到脸上便只剩寒露,不见玉尘。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生息,暮沉的伤势已无大碍。只是这人现在每天过着游手好闲的生活,不是去院子里陪池荷玩雪,就是靠在院门口盖着小薄被闭目养神,或者陪老夫人唠唠家常。虽然关于自己,他绝口不提,似乎真的不记得了。
也罢,能指望一个丧失记忆的陌生人做什么呢。不过还是要将他送回他原本的故乡才是,就算他只是个不能再普通的凡人,也有自己的家人惦念着。
只是家里多了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人,总是会让他想起自己的大哥,池荷的父亲,不免遐想,触景伤qíng。
“有酒,怎的不请我。”
背后突如其来的男声,令顾衍之不禁打了个寒颤,吓得差点从房顶跌下去,喉里含着的酒,也尽数喷了出去,呛得咳了起来。
未曾想身后那人利索地翻身轻跃,在顾衍之身旁随意一坐,捻过他的酒盏,自行斟了一些,便笑着一饮而尽。
“你!这这这……这是在下喝过的!”
看着眼前的人已然再无素日里那副温柔恬然的教书先生模样,暮沉不禁大笑了起来,反倒惹得顾衍之又是拘谨,又是脸红。
“为什么你总是要对我自称在下呢。受不了你这幅文人样子,我我我的说着多自在。”
又斟了些酒,暮沉兀自举杯嘟囔着。而顾衍之只是昂着头,瞪着眼睛看向暮沉,样子像极了被抢走小鱼gān的猫,眼底尽是委屈,却又qiáng迫自己面露凶色。
看着顾衍之这幅反差的神qíng,暮沉突然一愣,好像有什么抓了一把他的心一样。恍神间,便qíng不自禁地慡朗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顾衍之红扑扑的脸颊。
“gān嘛捏我啊!”
“你看,你这不是能好好地说我嘛。”
这会,换做是顾衍之愣了。他慌乱地避开暮沉笑嘻嘻的脸,想着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化解尴尬,伸手一摸却发现,唯一一个酒盏还在暮沉手里把玩着。叹了口气,索xing直接躺倒在屋顶,抬眸仰视着缀了些繁星的深邃夜空。
暮沉见状,也放下手中的酒盏,躺倒在顾衍之身边。
“最近这几日,见你经常神qíng恍惚,可是有什么烦忧?”
不曾想暮沉会冷不丁问这个问题,顾衍之侧目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家事。”
“是关于你大哥吗……池荷,今日和我提起过。”
顾衍之心里咯噔一声,没想到居然被一语中的。池荷这小丫头,果真还是太小,居然什么事qíng都愿意和别人说。
“池荷说,她知道爹爹去了锦国,只是很久很久都没有回来了。你告诉她,说她爹爹有很重要的事qíng去做,待她及笄之年,自会带着许多礼物回来……”
察觉到顾衍之的脸色开始yīn沉了起来,暮沉自觉多言,便轻声道了句抱歉。两人开始沉默不语。不多时,顾衍之开了口,语气不悲不喜,仿佛在叙述着他人的故事。
“我大嫂生下池荷便过世了,大哥格外疼爱这个女儿。可是近些年来,边境纷争不断。大哥身为我云国的将士,边驿一战,随左将军出征……战死沙场。”
“对不起,我不该多嘴。”
暮沉心中一紧,连忙将声音压低几分,愧疚地道了歉。顾衍之轻描淡写地道了句“无妨”,暮沉也随即陷入了深思。云国……看来自己,已到了云国境内。
“此酒,名为yù雪,是我自己酿的。与街上其他酒唯一的不同,便是采黎明新雪,揉了私塾的梅子进去。”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也渐渐柔和了起来。推杯换盏间,已喝了不少的两人,皆是脸颊泛起红晕的微醺之态。不知是否是趁着酒劲,顾衍之竟开始话多了起来,醉醺醺地和暮沉谈天说地。聊毗邻的锦国最近虎视眈眈着云国边境,只是传闻其内乱,遂不见行动,不知是否战争再次将近。谈池荷前不久竟然还在尿chuáng,被发现了还哭着想为自己狡辩推脱,最后还是乖乖认罪了。
暮沉的酒量,这些年来早已是练出来了。顾衍之酿的yù雪,虽然后劲十足,让人开始朦胧起来,但还不足以此刻便喝倒他。于是,他一手托腮,一手轻晃着酒盏,饶有趣味地听顾衍之滔滔不绝,红着脸开始话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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