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话,替爹做一件事。”
我微微一笑,他怔怔地瞧著我,似乎不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只是伸手,正要触及我的时候,我眉头微蹙,稍退了一步。他大震,猛地上前,一双小手死死抓著我的手,不断点头。那双手,冰凉入骨,上头是尽是难看的茧子。
缓缓地,不著痕迹地,将手抽了出来。
“将这些粉撒入那人的酒里。”
我淡然道,那孩子茫然接过,却在看著我的时候,乖巧地点头。我在心里冷笑,只道:“不会有人怀疑到你的身上,这毒会满满噬入那人的体内。”我要让那男人── 一无所有!如此想来,我心里实在愉悦。
抬眸之际,瞧见他苍白的面色,还有,眼里深深的依恋。
我不悦。那目光,让我觉得刺痛。
却依旧违心道:“等事成了,爹便去接你。”
渐渐地,那孩子笑了起来,重重地“嗯”了声,眼里满是信任,以及看不清的恋慕。
我让人将他带了下去,那孩子不断回头。仿佛在期待些什麽。
贪婪、愚蠢……
一个贱种,却有著如此越矩的妄想。
我抚著胸口,却久久喘不过气。
× × ×
那女人抱著怀里的孩子,莲步而来。
“爹!”
孩子灿烂笑著,跑了过来,我伸手搂过。看著孩子天真的笑颜,目光不禁柔和。
“族长过於疼宠少主子了。”一旁的下属调侃道。“可不是麽?族长疼儿子是出了名的,要不你去试试欺负少主子,瞧族长不活活刮了你。”
“这可是族长的嫡长子,族长自是视若珍宝。”
视若…珍宝。
那女人掩嘴笑著,却难掩眼里的自豪、得意。我别过眼,怀里的孩子扯著我的袖子,“爹,我们去放风筝。”孩子柔溺的嗓音,我只微微一顿。
“小孩儿都是好玩,别著可是要别坏的。”
我缓缓颔首。
看著孩子在风中追逐著、奔跑著,笑容在脸上漾开。我远远瞧著,目光顿时一瞬。
我记得,那道厚重的锁。
我让人…将那孩子锁了起来,不想让他人瞧见,我的屈rǔ。每日每夜,锁著,就在那狭小的屋子里。那孩子关在里头,让下人看著,一步也没让他踏出去。如此,便是一日、一月、一年……
我转头,似乎……瞧见了,那细瘦的身影。那小小的身影,沉静地蹲坐在一角,似是艳羡地瞧著那奔跑的孩子,那小脸上,满是落寞、孤寂。
我抚著额,突地,一支手碰触著自己。我猛地甩开,抬眸,瞧见孩子摔在地上,眼里含泪,见我瞧著他,泪水便落了下来,委屈地哭叫著:“爹爹坏坏──!坏坏!!”
孩子哭闹的声音,那女人远远上前,抱起了孩子。“语儿,乖啊──乖语儿──”
封尘的记忆中,那些粗俗的汉子,压著那孩子。我远远坐在上座,漠然地瞧著。听著那男人得意的笑声,那孩子无力抬头,小脸上尽是泪水,痛苦地蜷缩著。我冷眼瞧著如此不堪入目的画面,手中的剑,几乎要出鞘。
既然活得如此不堪、卑微、痛苦,何不一死了之。
那孩子昂首,颤抖著,无力地任身上的汉子玩弄著。
爹……
他唤著。
爹……爹……
却被那大厅中刺耳的狂笑声掩盖。
我闭目。
你不该,不该唤我爹。
你不配…你不配……
你只是一个下贱的棋子。
一个,可有可无的棋子。
一个,随手可弃的棋子。
除却这些,你什麽都不是。
× × ×
“族长,您这些年是郁结在心,这几日,想来是过於cao劳。”那年迈的医者淡然道。毕竟,还是从小便服侍著我长大的,我对他,比之别人,更为宽容。
“唉……”他叹气,随即道:“少主子虽然还小,但族长还别过於纵容,那孩子,过於骄纵了些。”静默良久,他突地道:“族长还记得否……”
“说来,这事儿,也有八年之久了。”
我猛地站了起来,他只瞧著外头,那棵苍天大树,缓缓道:“族长,去瞧瞧罢。瞧上一眼也好。”
“那孩子就在那树下面。”
我徐徐抬眸。
“老夫明白,老夫擅自将那孩子的尸首从乱葬岗带了回来,自要受罚。只是……”
“那孩子…老夫虽没瞧上几次,到底…还是个可怜的孩儿。”
“那孩子毕竟……唉──”
我厉声喝道:“够了!”
医者沉默,随即道:“族长,老夫也活得够长了。”
“有些儿话,老夫不得不说。”
“够了够了!”我大吼。
“少主子是您的儿。”
“那孩子……不也是麽。”
不也是麽…?
……
『爹……』
第8章 梦回 番外 悔(下)1
我手中的嶔玉剑,斩尽师门同宗子弟,联手各大派,轻而易举地将那可恨之地陷於火海之中。冷眼看著那些丑恶之人四处逃窜,我恣意斩杀,却始终没见到那该死的男人。逃了麽?……罢、罢。
火势越发猛烈,我手中的剑,亦是染上血红。走到深处,我缓缓抬眸,不知不觉间,竟是又走向当年那破旧的小屋。那孩子……会不会在此?思及此,我不由得自嘲一笑,怎可能?该早是让人玩死了罢……
胸口,却是微微一窒。
鬼使神差地走近,却见,那个男人扬起掌,就要──往那孩子的头颅劈下。“沐儿──!”那男人已是癫狂,我手中的剑猛地一挥,艳红的血,溅了那孩子一身。我冷漠地瞧著那颤抖的孩子,他看著我,原是写满恐惧的双眼,渐渐染上欣喜。
“爹……”他唤,蹒跚上前。“…爹……”
我将手上的嶔玉剑扔向他,这原是他们的东西,我这便还於他们。
看著他呆怔的神色,我森冷一笑,“自行了断罢。”
杀了你,只怕还污了我的手。
“爹……”
我不是你爹,从来都不是。
从远处,看著那大火吞没整片山岭。师门宗人,无一幸免。那孩子,该也是葬身於火海之中。
我的心,似乎缺了一块。
×××
在城门,我迎接著那即将成为我妻子的女人。目光略过那配行的队伍,我猛地一怔。我瞧见,那最角落,一个衣裳褴褛的孩子。只是,那张脸……烈火烧伤的痕迹,已经逐渐溃烂。
为何…为何还要寻到此处!
为何──为何还要让我想起,那屈rǔ的岁月!
为何……
他成了府里最低贱的下仆,那是我示意的。
他终日挨饿受冻,那是我示意的。
他受尽打骂冷眼,那是我示意的。
只要他离开,前事…我亦能忘去。只要他能离开……
大婚之日,我站在上头,眼里映出一片艳红。我微转过头,便见到,那瘦小的身影。我挽过可人的妻子,无视那哀戚的眼神。再转头,他已经悄然离去,步伐缓慢迟钝,我记得…手下的人曾说,那孩子的脚筋,曾让人生生挑断,再接上去,而後再挑断,反反覆覆。
最後,那个夜……
走罢……
我挥出一掌,几乎…要落下泪来。
× × ×
我猛地睁开眼。
一人也无。
转念一想,才忆起,自己此刻是身中奇毒,旁人皆不得靠近,唯有医者每日子时前来。就是那女人,也未曾接近於我,只拉著孩子,半步不敢接近。
我的时日,无多了麽?
我如此想来,却是因为,我瞧见了那站在门栏处的身影,那瘦小的孩子。毁了的半边脸,丑陋不堪,他远远站著,小心翼翼地看著我。而後,缓缓走近,我厉声大吼:“滚──!给我滚──!!”
他猛地一颤。我再抬眸,那里一个人影也没。
每每睁开眼,我都会瞧见,那站在不远处的小身影。医者服侍著我服药,我指著门栏,说:“看见了麽?”他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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