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无他法,便也只得这般了。众人纷纷起身走向扇柜,虽然脸上都多少写着些莫名,但并无人明白提出异议,或许是为形势所bī,也或许是为那人的气势所震慑。只那老翁上前时摇了摇头,轻嘀咕了句,“这不是为难我这老眼昏花之人么?”然而并无人接话,东家与掌柜也就权作未听见。
随着伙计一声令下,站成一排的人纷纷开始动手解扇,然而这确非易事,因那丝线的绕法奇特,是在扇架上特制的几个小孔中来回穿梭过,再绕到后端打成结,最后将线头压到架底藏住。若是生客,恐怕一上来是连线头都找不到。
当下细看这些个解扇人,多是面红耳赤,抓耳挠腮,最乱的是那方才还志得意满的小郎,他似是将线团绕成了死结,无奈下用力拉扯,企图将线扯断;再看那几个长者,大概是常客,对丝线走向与绕线方式倒有些心得,只可惜眼花手拙之故,拉拉扯扯间难免被绕住,终究是个吃力;倒是那个书生模样的手下还有些章法,只是到底欠熟练,稍微一个分心线头就出错了孔,看去也是满脸懊丧;到底最轻巧的还是那两女子,手中穿穿绕绕,似寻常穿针引线一般熟练,想来当是胜出无疑。
结果也如所料,粉衣少女与绿裙少妇一前一后遥遥领先众人取下了扇子。之后,是书生模样的,再是那几位老熟客,最后是老翁和小郎。
几人便照着此序将自己所见所闻与所猜一并道出,多是凭空揣摩、含沙she影,各自皆有撇清之嫌,并无实义。
听罢众人的各抒己见,东家倒是未显太过失望,只教将客人分引到不同处歇息,以免火气过旺,再多生争执。
曾掌柜一脸焦色跟在东家身后,试探道,“您看。。。”
心知他要说什么,那人只是淡淡一笑,将他招近耳语了两句,掌柜似乎将信将疑,那人挥挥手:“无妨,反正人皆在此处跑不了,若是此举诈他不出再另行他计也为时不晚。”
话既到此,掌柜便也只得照办。
约莫半个时辰后,掌柜果然面带喜色回来了,奉上那两柄失而复得的扇子,连赞“东家好计谋!”
那人看去却不似意想中的得意,反是摇摇头,冷道了句:“看他也算个读书人,这等行径,实是廉耻全无!”
曾掌柜道,“东家所言极是,你道他自作孽便罢了,却还牵连上旁人,着实可惜了那痴qíng的小娘子。。。”
那人怔了怔,“那女子与他是。。。”
曾掌柜叹口气:“说是表妹,然我看不像,倒是王大娘子识得她,说是秀坊的绣娘,平常倒也安分守矩,却不知是如何教那纨绔子教唆了来为这龌龊事!要非王大娘子在侧苦言劝说,她还打算守口如瓶,要将罪责一身揽下呢。”言罢忖了忖,“既真相已明,东家您看,是否将二人送官法办?”
那人踱了两步,“扇子是绣娘jiāo出的么?她那同伙可曾认账?”
曾掌柜捋须,“扇子确在绣娘身上,书生自不肯认,甚至不承认认得绣娘,果真个无耻鼠辈!”
似乎早有预见,东家对此并不意外,只是摇摇头,“罢了,既如此,上了衙门他也不会招认,无凭无据,孰也奈他不何,倒是落罪到那一时糊涂的女子身上,足以毁终身。”看了看手里的扇子,“反正东西也寻回来了,就此作罢罢。”
掌柜拱手,“东家果然还是心善哪,那小老儿就遵命去办了,希望那二人受此一回教训,能好生改过。”
那人点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无奈:改过?要说这词用在绣娘身上或还有几分可信,至于那无廉无耻之人,若得轻纵,不定跨出这扇铺大门便会故技重施!不过,要惩戒这样一个市井无赖,还无需他这一朝天子亲自出手,否则,还要那些个地方官作甚?尤其是那个向来恃才傲物,自以为才gān天下第一的本地知州,若是连这点小案都断不下,看他还如何再腆着张脸自鸣得意!
案子既断完,就该做些正事了。掌柜回来的时候,手里抱着厚厚一叠册子,一股脑堆到案上,擦擦额上的汗,“东家,这些都是账本,你先瞧着,有何不妥尽管找小老儿来问。”
越凌颔了颔首,拿起本册子,一面翻开,一面抬眼看了看还侍立在侧的人,“曾掌柜可是还有话未说?”
掌柜的迟疑了下,“小老儿愚钝,然确有一事要向东家请教,就方才,东家是如何那般快便断定扇子是为绣娘所盗,且还料到书生必也参与?小老儿不才,然着实想学得一二,以防今后再出此类事端,也能快些识破贼人手段。”
越凌笑笑,放下账册,“此事,虽是借了点运气,然而那二人的手段着实拙劣,要寻出线索,并不太难。我进门之时,便察觉那粉衣女子---就是你说的绣娘,神色有异,且一直抬着袖子不敢放下,便初疑心乃是藏了何物在袖中,然其是女子又是来客,不可堂而皇之搜身,也不能横加恫吓,着实有几分为难。然而后来得知这扇子是教丝线绑定在架上,轻易不易取下,且从伙计的话中得知盗贼只用了片刻功夫便得手,便心生一计。”
听到此处,曾掌柜一脸恍然,拍额直道自己愚钝,“是此理啊!那女子那般快便取下了扇子,与这铺中手脚最敏捷的伙计也差不去多少了,自然可疑!”
越凌笑着接下:“道理大抵是这般,然那时我尚不敢过分武断,毕竟解绳扣这等细活儿,女儿家总要较男子熟练些,何况她是个绣娘,手上的灵敏劲更要胜人一筹,遂我格外留意了她的解法,那般轻车熟路,何处要绕圈,何处要退孔,似皆稔熟于心,这便不寻常了。”
曾掌柜一拍大腿,“不错,她前两日来铺中转悠,却甚么都不买,实则是为亲眼瞧伙计取扇,好记下这手法!”言罢又露惑色,“只是,书生手脚却慢得多啊,第二乃是王大娘子,东家却何故只疑书生?”
越凌淡淡吐出四字:“察言观色!”
曾掌柜一脸求教的虔诚。
“王家娘子虽然不慢,然较之身边的绣娘,显然要少章法,尚不时向绣娘讨教,焦急之样不似qiáng作,而她又是常客,嫌疑自便小去了!至于书生,虽qiáng作镇定,然心中有鬼,便难免慌乱,明明手上有底,却心不在焉,以至出错。”沉吟了下,“实则我早便疑心他二人相识,绣娘慌张时会向书生张望,若果真是陌路,自不会如此。”
曾掌柜点头:“确是如此,方才小老儿就按您jiāo代的将这二人隔开,先去诈了绣娘,说书生已然招了,她果然信以为真,即刻jiāo出了扇子,只是到底不愿指认书生。。。”看去颇有些不平。
越凌笑笑,目光转回案上:说来,这断案和看账本,也不知哪个更轻易些。。。
不过此问,很快便得到了解答。
过午时分,当李琦走进这间略显沉闷的小室时,大梁天子正一手抚额,对着满桌散乱的账本一脸生无可恋。
轻咳了声引那人抬头,李琦唇角微一扬:“这账目,郎君理得如何了?”
那人回过神,抬眸一个苦笑:“术业有专攻,到今日,我才算体会到此话真谛!”
李琦大笑:“此言不虚,郎君专攻的乃是治理之术,这账目之类的行商必修术,还是留给李某这等散贾行商来弄吧。”
越凌笑过又浅露颓丧:“原说一日为商,体一体市井百态民之日常,吾尝以为这行商相较治国必然算不得难,却不想,区区几个账本便难到了我,着实难堪。”
李琦上前翻了翻那些令大梁天子颜面尽失的册子,“郎君不必妄自菲薄,要说一日间理清这些账目,李某也是做不到!而这经商,也并非只有理账目一项事务,郎君若是账看得累了,不妨试一试其他?”
越凌有些迟疑,“还有其他?”确定能比这看账本简单?难道是谈买卖?总不会是去要账罢?
李琦的笑容里透出股莫测,去到门前唤来曾掌柜,jiāo代了两句,须臾,便见伙计送来了个箱子。打开,里面是些整齐码着的扇子。
“这些扇子是店中搜集来的样品,郎君见多识广,便瞧瞧其中哪些能入您法眼,今后便从他处订货。”
越凌一眼扫过箱中五花八门的扇子,总算笑容复露:“果然还是李卿知我!不过这么多扇子,我一人看的话,日落之前恐怕都挑不完,回去晚了怕意儿要闹,还是你与我一道看着挑罢。”
那人一个躬身:“遵旨!”
当夕阳的余晖染红半边天的时候,越凌也终于当完了他的一日东家,回到城东那座静谧小院。
推开院门,却不见一个人影,想那人或是尚在州衙未回,两个老家人则去了后院忙碌,遂也未尝在意,关上院门,正要往前堂去,耳内忽收入一阵蹊跷的动静,似是由花圃传来,纳闷下一眼扫去,一个带些熟悉的鹅huáng色小身影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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