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睡着的前一刻,林居安还想着这玉满堂也不过如此。他被俞亮身上的酒气熏了这么久,除了觉得难闻以外,也没一点儿要醉的迹象。
看来,还是世子喝的屠苏酒劲儿更大些。
☆、第十二章
邢阳和旌阳已经收回来三个月了,可南军依然赖在这里不走,大有要留在北方过年的意思。
这日林居安正在营房里看书,俞亮突然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一把扯过林居安的肩膀道:“大事不好了!嵘王,嵘王反了!”
林居安手中的书一下子掉在了地上,他盯着俞亮通红的脸,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提心吊胆了十个月,嵘王还是反了。
俞亮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他双手扶住林居安的肩膀道:“林大哥,你脸色苍白得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林居安摆了摆手,端过一旁的茶杯,猛灌了一口茶,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没事。”他弯腰将地上的书捡起来,问道:“嵘王为何反了?你把事qíng仔细说一遍给我听。”
俞亮也拿过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然后扯了条凳子,坐在林居安对面道:“这事我也不太清楚,反正现在大家都这么说。听说是嵘王拿到了一个大学士暗通阢真人的证据,这个大学士叫,叫……”
林居安不耐烦的打断了他:“别管叫他什么了,然后呢?”
俞亮一拍桌子道:“叫梁霍!对,就是叫梁霍。所以嵘王说要’诛梁霍,清君侧’。”
俞亮顿了一顿,又喝了一口茶,然后神神秘秘的对林居安道:“你知道今年年初世子带着一千骑兵去旌阳结果被俘的事么?”
林居安道:“知道。”
俞亮道:“其实世子是被自己人出卖了!就是那个梁霍设计想置世子于死地。嵘王手里有梁霍写给阢真人的亲笔信,听说还贴出来公示呢。”
看来世子在漠北的收获比小啊,这也算是师出有名了。
林居安盯着俞亮,问道:“这么说嵘王反的有理有据了?”
俞亮连忙往四下看了一圈,发现没有人,才小声道:“你不想活了!嵘王谋反当然是大逆不道的事qíng!”
林居安笑道:“我还以为你在为嵘王鸣不平呢。”
俞亮急忙反驳:“当然没有!我只是……只是……我要是嵘王我也生气啊……”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几不可闻。
这大概就是匹夫之怒和王侯之怒的区别了。像俞亮这样的普通人生气了,顶多把那个惹他的人打一顿出出气罢了。但若是王侯将相震怒,那必然要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了。更何况嵘王谋反也不只是简单地冲冠一怒而已。
突然,俞亮像是想通了什么似得,两手一摊道:“哎,我cao这心gān嘛。嵘王谋反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反不反,我不都要在这守归阳关嘛!”
林居安头一次觉得俞亮说的话有道理,估计天下的百姓都是这么想的吧。若是天下人都这么想,谁还愿意跟着他谋反,他还反得成吗?
林居安一晚上都在做噩梦。一会儿是他父母被砍头,过了一会儿断头台上的人又变成了嵘王父子。这时不知是谁把他也拽了上去,说他欺君罔上,要将他一并砍了。世子挨着他跪着,却并不害怕,只是一个劲儿的冲着他笑,笑的他心都疼了。这时刽子手中的鬼头大刀终于落了下来,血溅了他一脸……
林居安醒了过来,顺着梦里的qíng景抹了一把脸,却发现脸上湿湿的。他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将手摊开……
还好只是水渍而已。
林居安没睡好,只能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去校场习武cao练。俞亮早起跟他抱怨说他晚上做噩梦叫得可大声了,把自己吵醒了好几次。林居安只得连连抱歉。
军营里的南军这两日变得格外不客气。若说之前还只是看不起他们这些边远地区的小兵,那这两天就完全是仇视了。在他们心中,嵘王等同于北境,嵘王反了,那整个北境就都有不臣之心。颍同军自然不愿受这窝囊气,明着暗着跟南军较劲。因此两边势同水火,有几人险些打了起来。
林居安顾不得这些。这一天就像是在印证他的梦境似得,军中紧接着传来了燕dàng城被围困的消息。七万大军将燕dàng城围的水泄不通。听说大军来得太快,城里的百姓都没来得及逃出来。
这下林居安连cao练的心qíng也没有了。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他早早便脱衣上了炕。俞亮问他怎么了,林居安只是推说身体不适。俞亮担心吵到他,也chuī灯躺到了chuáng上。
林居安心里一阵兵荒马乱。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待在这里,哪怕守一辈子归阳关也是好的。他在嵘王府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装了八年太监,不就是为了能苟活于世么?现在自己不仅活着,而且还能堂堂正正做自己想做的事,如此不好么?
可是他心底总有一个声音,从几不可闻到响遏行云。
若是那个人死了,他还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安心活下去么?或许也可以,谁离了谁不能活呢?只是很难再快活了吧。人生匆匆几十年,不过一场大梦,若是在自己的梦里还不能快活,那这梦做着还有什么意思?再说他已经是死过好几次的人了,还在乎再死一次么?
生若尽欢死何惧,他决定去送死了。
第二日一早,林居安便早早起来,将自己的衣物收拾好,打了个包。他叫醒还在睡觉的俞亮道:“今日一别,日后我们可能不会再相见了。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要多保重!”
俞亮睡眼惺忪的看了他一阵,一翻身又呼呼睡了起来。林居安无奈的笑了笑,想着这样也好,若是他真的清醒了,不定怎么拦着自己呢。林居安拿起包袱,一转身走出了营房。
林居安来到总兵府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他叫住一个仆人:“麻烦帮我通禀一声总兵大人,就说林居安,不,嵘王世子的侍卫林居安求见。”
那仆人本不yù理他,但忽然听到嵘王的名字立刻吓了一跳,甩开林居安的手就往府里跑去。等了好一阵子,那仆人才出来,脸色不善的看着林居安道:“总兵大人请你进去。”
林居安穿过院子,来到正堂,看到胡志高已经坐在堂上等他了。林居安走上前,稽首拜道:“属下yù回嵘王府,请大人恩准。”
胡志高似乎对他的来意并不惊讶。他平静道:“先起来吧。”
林居安谢过,便站了起来。胡志高示意他坐下,然后道:“你当初并没有入军籍,所以你的去留我本管不着。我不知你与世子有什么关系,但世子曾jiāo代过,日后天南海北你都去得,唯独这燕dàng城你去不得。”
林居安听了这席话,一时间心中亦悲亦喜,只觉得这个人他这辈子都报答不了了。他恳切的望着胡志高道:“世子待我如此,若我不顾念他的恩qíng,只为在此苟活,岂非禽shòu不如?恳请大人准我离去,报答世子万一。”
胡志高道:“既如此,那我也就不qiáng留你了。只是有句话你说错了,留在这里并非苟活而已。不管嵘王和皇上谁胜谁负,这大显始终还是姓陆的。这大显只要还姓陆,还是我们汉人的,那归阳关的将士就还得在这守着,抗敌御rǔ,保家卫国。”
林居安今日才发现自己从前竟看轻了这位胡大人。他本以为胡志高不过一介武夫,只懂得用兵打仗,而且还有点胆小怕事。没想到此人竟然胸藏丘壑,腹有乾坤,看人看事如此透彻。
林居安面上一红,终究是自己眼界太窄,气度太小了。只是他的眼睛早被一己之私所障,便再也管不得泰山在何处了。
他向胡志高拱手道:“胡大人教诲的是。是我太过肤浅,不及大人有这等胸襟。”
胡志高道:“无妨,你只是太年轻。”接着,他话音一转道:“你且去吧,望我们来日还能再见。”
胡志高果然心向嵘王。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清楚自己肩上的责任。别说他不会主动派兵去投奔嵘王,就算嵘王请他出兵,他也定不会答应。朝廷派齐秀来监视他真是小人之心了。
林居安谢过胡志高,便起身告辞了。
他一刻不敢耽误,出门便策马直奔东南而去。不多时辰,待回头看时,两山之间的归阳关早已如泥丸一般大小,不复近观时的雄姿。他这这里呆了近一年的时间,站过岗,放过哨,上过阵,杀过敌。归阳关几乎让他脱胎换骨,有如再造。如今他要走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回到此地。这样想着,心底竟生出些许留恋之qíng。
我们来日定能再见!林居安把这点留恋裹成一团,全部压在心底。他拉过马头,一提马缰,马儿发出一声长鸣,继而后蹄一蹬,便径直向燕dàng城奔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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