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规被拖走了。即便陆靖识没有言明要杀了他,但丁规腹部的伤口若不及时医治,定然活不过今日。
金樽同汝饮,白刃不相饶。明明英雄惺惺相惜,却偏偏一方要成为另一方的垫脚石。所以这世上对立的不仅仅正与邪,黑与白,更多的其实只是选择不同。而选择常常无关对错,只缘本心。
为我所用者留,不能为我所用者杀。这便是战争的残酷与偏执。
此一役大军损失三千余人,歼敌一万余人,顺利夺下固安,可以说是大获全胜。陆靖识下令全军在城中做短暂修整,两日后开拔直奔齐州。固安城的善后事宜由沈亭全权负责。
暮chūn三月,糙长莺飞。
现在正值日落,西天残阳如血,熔金烁骨。林居安和陆靖识站在城头,向南眺望远方的风景。沈亭自从知道他二人关系匪浅后,便自觉的不再粘着陆靖识,有意无意为他俩创造独处的时间。林居安此时方体会到沈亭的善解人意,心中感叹这声沈大哥真是没有白叫。
林居安自出燕dàng城以来,便一心只顾着行军打仗,此时稍稍静下心来才发现,城外的迎chūn花竟都开得这样好了。江南没有迎chūn花,到了chūn天满山遍野开的都是山茶花,五颜六色的,十分漂亮。
“你想念江南吗?”陆靖识看着远方。城头的风大,他的话一不小心就容易被chuī散了。
“以前想,但现在不想了。”林居安道。
陆靖识转头看着林居安:“为何现在却不想了?”
“以前以为这辈子只能做个小太监,守着回忆过活,便连做梦都想着再回到鹭江林府走上一圈,看上一遭。把记得的再记牢,把忘却的再找回来。但现在……”林居安牵起陆靖识的手放在胸口,感受着自己“怦怦”的心跳道:“现在我有你了,我能名正言顺的作为林居安活在当下,便不想再留恋过去了。父亲和母亲临走时除了为我取了表字以外,什么都没给我留下。现在想想,大概他们的用意便是让我能不再执着过去,好好活在当下吧。”
还有,我有了你,便更不敢想江南了。一旦我们渡过了望北江,你就是太子,甚至将来还会是君临天下的帝王。你我君臣陌路,到时候我便只能远远的看着你娶妻生子,儿孙绕膝了。
陆靖识反手抓过林居安的手,拢在自己的衣袖下,另一只手指着远方道:“看,那便是望北江。”从固安城头望去,波涛汹涌的望北江柔顺的犹如一条丝带斜系在大显王朝的丰腰上。“拿下齐州府,再渡过望北江,南都便不在话下了。到时我可以陪你回一趟鹭江府祭拜一下令尊和令堂。”
林居安望进陆靖识如墨一般漆黑的瞳孔,心中百感jiāo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点头应了一声“好”。
“世子!世子!”城头缱绻的气氛被沈亭的急呼打断了。他急匆匆的跑上城头,一下子跪到了陆靖识的面前。沈亭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此人一身淄衣,鞋上带泥,风尘仆仆的样子,一看便是赶了很久的路。待他走近,林居安才认出此人正是丁不忘。丁不忘此时应该在齐州,跟在王爷身边才是,为何千里迢迢跑来了固安?
丁不忘刚跑到陆靖识跟前,便“咚”的一声跪了下来,嚎啕道:“世子,王爷他遭人暗算,薨世了!”
不可能!林居安的第一反应便是不可能,这样一位纵横沙场二十余年的老将怎么可能轻易送掉了xing命?他急忙看向身旁的陆靖识。陆靖识听完丁不忘的话后,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了个gān净。他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似乎随时支撑不住便要倒下一样。城头的风太大了,林居安想松开二人紧握的手去扶住他颤抖的身体,却发现自己的手被陆靖识攥得生疼。
“你再说一遍!”陆靖识双目赤红瞪着丁不忘,连声音也是抖的。林居安知道陆靖识在努力控制自己,可颤抖的声音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慌失措。这还是林居安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
“王爷薨了!请世子节哀!”丁不忘嚎啕着,将陆靖识的心又剜了一遍。
“请世子节哀!”沈亭见陆靖识如此伤痛,眼圈都红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好好给我说清楚!”陆靖识深吸了几口气,竟然镇定了下来。除了一双眼睛,仍旧赤红着。
☆、第二十七章
现任齐州知府刘灿九年前曾任燕dàng知府。刘灿此人xing格豪慡,为人仗义,全然没有本朝文官清高孤傲,轻视武将的毛病。因他的xingqíng对嵘王的脾气,在任燕dàng知府的三年中,刘灿与嵘王二人相jiāo甚笃,大有引为知己之势。后来京察时,刘灿因政绩斐然,人品端正,故而调往南都任职,三年后又出任齐州知府。
此次嵘王率军直奔齐州后,便写信劝降刘灿。刘灿考虑了两日,最终决定打开城门归附嵘王。那日刘灿率齐州各级官员跪在城内主街两侧迎接嵘王大军。嵘王因过去二人的jiāoqíng,对他全无防备,一心认为刘灿是真心实意要追随自己。
“刘灿这个小人做戏做得太bī真,王爷和卢将军竟然都被他给骗了。王爷当时亲率大军走在最前方,刚一入城,城楼上突然坠下一块巨石,正砸到了王爷头上。王爷当时连人带马全都被压在了石头底下,人当时就不行了,接着城内的守军就冲杀了过来。已经入城的士兵看到王爷遇袭的那一幕本就乱成了一团,这时突然看到守军杀了出来,当即掉头就跑。多亏了卢将军临危不乱,稳住阵脚,好一阵厮杀才将王爷的尸首抢了出来。”
“刘灿!好他个刘灿!当初父王那样待他,几乎将他引为知己,如今他竟然做出这等不仁不义之事。他日刘灿若落到我手里,我必将他千刀万剐!”陆靖识恨得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丁不忘道:“五万大军不可一日无主,卢将军请世子速去齐州,以安大局!”
陆靖识点头道:“我明白。你来固安用了几日?”
丁不忘道:“王爷薨逝当日,属下便出发了。属下不敢耽搁,一路换了两匹马,花了四日才到固安。”
陆靖识思考了一阵,道:“大军行军速度太慢,就算今日出发,也需要一月有余。为今之计,只有我先赶往齐州,正均一日后立即率军出发。”
沈亭脸上万分不qíng愿:“可是世子一人……”
陆靖识打断了他,厉声道:“你想固安的这五万大军也乱了阵脚吗?”
沈亭羞愧的低下了头,道:“属下领命!”
丁不忘道:“属下可随世子一同前往齐州。”
陆靖识道:“你一路马不停蹄赶了四日路才到固安,不宜再奔波。你留下与正均一起,务必封锁住父王薨逝的消息,先安抚这五万大军才是要紧之事。”
丁不忘拱手,应了声是。
“属下与世子同去吧”,林居安使劲握了握二人藏在衣袖下的手,看着陆靖识道:“这里有沈大哥和丁副将坐镇,定然万无一失。虽然现下整个北境几乎都在我们控制之下,但世事难料,世子一人出发,一路上太过危险。现在王爷不在了,世子就是我们的主心骨,实在容不得半点闪失。不如属下与世子一同赶往齐州,路上若发生什么事,好歹还能有个照应。”
沈亭闻言,抬起头来急声道:“预之说得有理,世子就让他随你同行吧!”一旁跪着的丁不忘也随声附和。
陆靖识看了林居安一眼,良久点头道:“如此也好,你我今日便出发。”
林居安和陆靖识一连奔波了两天两夜,终于在日落前来到商西与云通jiāo界的宣城外。陆靖识本来还yù继续赶路,却被林居安阻止了。
“我知道你此刻心急如焚,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到齐州去。可你是个人,不是个不知疲倦的物件儿。你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带的gān粮也没吃几口。我们的路程才走了一半,再这样下去,到不了齐州你就先倒下了。磨刀不误砍柴工,不如我们今夜先进宣城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继续赶路也不耽误。”林居安拉住陆靖识的马头,恳切的看着他。
陆靖识看了一眼前方的漫漫长路,最终点头道:“也好。”他二人下了马,朝城中走去。
宣城未遭战火,城内人来车往,茶楼酒肆宾客满堂,仍旧是一派繁华的景象。林居安和陆靖识为了路上不引人耳目,早就换了常服,他二人一入城,便融入了街上奔走的人流中。
林居安和陆靖识在街上看了一圈,最终挑了一间不那么扎眼的客栈走了过去。客栈外面的木字招牌半新不旧,挂在二楼,上书“悦来客栈”四个大字。这名字取得也俗气得很,十家客栈中得有八家都叫这么个名字,剩下的两个估计就叫同福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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