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末,垂丝君放下了手中的书卷,chuī熄灯烛。
大约由于白日里做了些陪练,此刻他很快进入沉睡。
朦胧之中,那股芳香隐约又缭绕上来了。
经历了昨夜的那番梦境,垂丝君已经开始习惯做梦……尤其是,某一种类型的梦境。
今天这个梦境里,依旧少不了「那个人」的到访。
同样是乘着幽香而来,常留瑟悄悄地潜入chuáng帷,如猫一般依偎在他身边。像昨夜那样,缓缓解脱了彼此的束缚。
半梦半醒之间,垂丝君反手搂住了爱人的腰,立刻就要翻身压上去。
但这一次,常留瑟却只是轻轻笑了一声,灵活地从他惺忪的桎梏之中逃脱了。
「睡吧。」
他在垂丝君耳边轻轻地吐出这一句话,随后如同烟雾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于是第二天,当垂丝君在yù求不满之中醒来之后,他对于小常的思念似乎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就这样,一连三天,每天晚上他都会梦见一缕幽香,而后明明已经下了山的常留瑟便出现在他chuáng边,与他亲热爱抚,却又总是在qíng到浓时抽身离开。于是,垂丝君每天都会皱着眉头醒来。久而久之,一个隐约的疑惑也开始在心中生成。
这天向晚用过晚膳,他依旧坐在屋子里看书,过了一会儿便熄灯上chuáng,放下帷幔之后不久就没有了动静。
黑阙阕的小院子里只剩下皑皑雪影,与孤立在门外的几株含苞yù放的白梅。
渐渐地,月上中天。远处chuī来一阵呼呼的朔风,卷起一堆雪片,也带来一个悄无声息的人影儿。
这人影脚不沾地地行走在雪堆上,两三步来至垂丝君的卧房前。从怀中掏出一支竹管,将某种烟气chuī入门fèng中。
约摸又过了一刻钟的样子,人影伸手推门,蹑手蹑脚地进入了一片安静的卧房内。
耳房虽小,但也分里外两间。垂丝君的chuáng就在里间,那人轻车熟路地走了过去,绕过花几与屏风一类的摆设,就好像对这屋子了若指掌。
在身边芳香烟气的缭绕下,他快步来到chuáng前,忽然伸手褪下了披在身上的大衣,撩开帷幔爬上chuáng去。
黑暗中,他伸手在chuáng上摸索,寻找着垂丝君那坚实而富有弹xing的身躯。
可是这一次,他所抱住的只是一具刻意被卷成圆柱形的棉被。
而下一个瞬间,帷幔外面就亮起了一阵灯火。
「出来吧。」垂丝君的声音悠悠地传过来。
人影心中一惊,不由得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定在帷幔里。随即被横伸进来的一只大手拉住了脚踝,硬生生拖下了chuáng榻。
膝盖碰在地坪上,烛光照亮了那张熟悉的俊俏面容——正是常留瑟。
本应躺在chuáng上的垂丝君,此刻正襟危坐在椅子上,卧房内窗门dòng开,凛冽的寒风灌进屋内,那芳香的气息早已散得无影无踪。
「痛!痛!」方才箍住脚踝的大手已经松开,小常一手揉着膝盖一边回头。「你gān什么,我很痛啊!」
垂丝君却笑道:「我明明是在做梦,梦里人怎么会喊痛呢?」
常留瑟知道他在生气,只能乖乖服软道:「这不是做梦,是我从前在天荒坪上,归尘主人给我的迷香。」
垂丝君丝毫不意外,甚至连根眉毛都不抬一下:「你明明和我说去了山下,却夜夜跑回来给我下了迷香。这又是为什么?」
常留瑟顿时微红了面颊,怨怼道:「我不想解释。」
垂丝君冷笑道:「好,你不说,现在就给我滚下山去!」
说着,他便以手指着外面,做出一副逐客的姿态。但是心里却认定了每次自己动怒,小常总是会立刻贴上来端茶倒水,这一次应该也不会例外。
不仅不应该会例外,说不定常留瑟还会以身体来「补偿」。
想到这里,垂丝君便愈发笃定了,端坐在椅子上等着小常「扑过来」。
可是这一次,常留瑟却没有如他所愿。
单膝跪地的青年缓缓站起身,低头往屋外走。
方才他已经脱了外袍,此刻仅穿着里衣,冒然出去定会染上风邪;垂丝君立刻蹙眉道:「你要去哪里!」
常留瑟这才驻步,淡淡答道:「听你的,滚下山啊。」
「你——」万没想到平素温顺服帖的人竟忽然倔qiáng起来,垂丝君顿时变了脸色,暗道不妙。
而常留瑟却还有话没有说完,他一手扶在门框上,身体因为寒冷而微微颤抖。
「你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那我也要问你一个问题,你究竟把我当作什么?」
「当做什么……」
垂丝君蹙眉。
同样的话他已在天荒坪上说过一次,而那时qíng形非比寻常。若是换在平时,以他的个xing,那种话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哈……」
仿佛猜到了他的犹豫,常留瑟无力地gān笑了一声。
「是不是每次都一定要我说,说我有多喜欢你;主动贴上来,请你和我在一起,你才会勉为其难地和我在一起?」
当然不是!垂丝君立刻在心里做出回答。然而话出了口却变成了:「半夜三更的,你耍什么脾气?还不回房睡觉!有事qíng明天再说。」
常留瑟没有回答,只是背对着他深深吸气,再回头的时候脸上已经变得冷冰冰没有表qíng。
「让你开口主动说一句‘我爱你’就这么难?让你主动来找我,就这么难?」
最后问出这两个并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常留瑟头也不会地走出门去。
「小常!」垂丝君立刻起身跟在他后面,再次追问:「你要去哪里?!」
清冷的院子里传来常留瑟的回答:「回屋睡觉。」
垂丝君收住脚步,但一双眼睛依旧出神地望着窗外。直到隔壁的烛光亮了又熄之后,才叹了一口气,将手边的烛光也chuī灭了。
一直都是温顺听话的猫儿,不代表他没有爪子和牙齿啊。常留瑟果然是……生气了。看来自己这过分沉闷的个xing,是时候有所改变了。
短暂的风波之后,夜晚似乎又恢复了它的平静。白梅花幽幽地吐露出了它的清香。天空中圆月破云而出,反she在堆雪和雪白的墙上,映出一片淡淡的辉光。
大约是在沉静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辉光再次照出一团悄无声息的人影儿。
这一次,人影是从耳房往常留瑟的卧房走去。
那间卧房里有人正睡着,因此门窗紧闭。但过了不一会儿,却依旧有难以抑制的声响从窗户fèng隙里细细碎碎地流泻出来。
没有灯光,似乎也不曾经有过清晰的对话声。
却偶尔会有低低的喘息与呻吟,以及chuáng笫摇晃的节奏。
那些qíng人之间的私语,别人是绝对听不到的。但若是仔细听,也许发现常留瑟会不小心泄露出的得意的笑声。
他就知道,对待垂丝君,苦ròu计是屡试不慡的。
较量·完
番外暗香
古诗云:高处不胜寒。
因此山中的冬季,始终要比平川上要冷寂许多。
垂丝君所在的空盟山里,冬日已是滴水成冰的境界。在另一个比空盟更高出百丈的险峰上,却又是令一番光景。
「不去,不帮。」
琴台后的红瞳男子挥挥衣袖,拒绝了又一个历经千辛万苦,攀着百丈冰崖上来的人。
「为什么?」那人几近绝望地喊叫,「明明不是说过,能登上此山之人,献上宝物就能jiāo换一个愿望!?」
「那你要做什么?」归尘主人微微一笑。
那人似是被他蛊惑,急忙道:「我要获得这世上至高的权利,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事成之后与你分享天下!」
注满了野心的言语在空旷中回响,却只换来了一声无qíng的嘲笑。
「我是答应过愿作jiāo换,但那只是从前。」
风中,归尘主人的银发上下翻飞。
「吾想要的东西,如今已在掌握。尘世里还有什么值得眷恋?大若台已封一年有余,天荒坪上的那些人没告诉你,那是他们的不是,送客。」
言毕,他一挥衣袖,两个机关童子便不由分说地将那人请出了大若台。
归尘依旧坐在台上抚琴,直到远处绝望的吼声渐渐淡了,嘴角的笑意才慢慢消弭了去,喃喃自语道:「十年之后,再来想想今日的绝望,是否当真痛彻心肺?」
大若台上,雪在微微的下。落在冻而不凝的冰湖上,连成一片鱼鳞般的闪光。
朔风chuī乱了湖心孤岛中巨大雪枭的羽毛,也送来了梅花一缕一缕的暗香。
琴音乍息,盲眼的男子站起身,一旁立刻就有机关童子过来搀扶。归尘主人也懒得用天眼,便一手搭在它的肩上,往大若台后的尸罐林去了。
越往尸罐林的方向走,梅花的芳香就愈见浓烈。很快地,前面就出现了一片如荼的梅林。怒放的红梅团在枝头,掩映着一只只棕褐的瓦罐,也掩映着林间一位青年的纤瘦背影。
52书库推荐浏览: 罪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