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真巧钩起了垂丝君的一桩疑问。
「你阿姐说你是天母寿星,此乃沿海渔人风俗。这样说来你该是沿海人士,家乡又为何在这内陆中。你可有诓骗欺瞒什么?」
常留瑟酡红着一张俊脸,双眼已然有些迷离。直到垂丝君让出chuáng铺与他躺舒服了,方才懒洋洋地回答:「瞧着城外的封河没有?通着长江。听说还没我的时候,爹娘和阿姐住在江口,后来阿爹没了,阿娘便带着我们沿着水路回了娘家。」
垂丝君「哦」了一声,不再追问,反倒是常留瑟借着酒兴突臭起来。
「懂事后我只有一个念想,便可着劲儿的存钱,买船带着阿姐出海去找阿爹。可是海船太贵,我又怕水,而且钱尚没存够,阿姐就先去了……」他仰躺着,右手压到额上遮住烛光,长长地叹了一口酒气。
郊外小店夜里微寒,常留瑟也不去拉被子,反朝坐在chuáng沿的垂丝君后腰窝去。
男人同样轻叹了一口气,取来被子要替常留瑟盖上,回头却看见青年已经弓成一团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城门开了,内里果然热闹非凡。
人流大多数是冲着封河边的节日而去,红男绿女一时沸反盈天。
昨夜常留瑟虽然沾了酒,但醒得却极快,早起洗漱时已无半点不适,辰时初刻,二人便牵着马走进郡城。
因为距离郡守遇刺之日尚不过数月时光,墙上依旧贴着缉拿常留瑟的通告,虽然画像只似三分,垂丝君还是早就让青年用姜huáng涂了脸,又作了些伪装才走到了路上。
郡城里的街巷,常留瑟最热悉,于是垂丝君就任他领着迂回,不消一会儿便看见了远处宅第大院的琉璃瓦顶。
常留瑟下了马,对垂丝君道,「郡守匹夫虽死,但其家眷依旧留在城中,刚好把这个骷髅给他们做节日贺礼,上巳节庆宅中必定人少,白天行动也有不差黑夜的巧妙。」
垂丝君听了分析,也觉得他还是有些头脑的,虽然这宅里的护卫无论如何都不是他的对手,但男人依旧耐心地听完青年对于闯宅的分配。
「我不需要你的帮忙。」
就像垂丝君迟迟不向常留瑟提起复仇的缘由,常留瑟也不打算让男人介入自己的恩仇。
只是顾忌到青蚨丹药的效力,而将垂丝君安排在与自己的活动范围不到百步的花园之内。
两人灵巧地翻墙而入,互相使了眼色便分道扬镳。
常留瑟背着郡守的骷髅,先朝后园佛堂闯去。
郡守虽是一方豪富,其宅院却始终脱不了中等官吏的建制。佛堂凑合修在后花园里,也是这肮脏地上唯一的净土。
只里面又供着郡守的牌位,常留瑟就是要将那牌位取了来,套上郡守的骷髅摆在正厅里。
常留瑟熟悉府中地形,转眼便开了佛堂后门,绕过抄经室与佛龛,就照见放着府中先人牌位的地方。
郡守的牌位供在案桌主位,地上一个蒲团,又有木鱼与未焚尽的檀香,看来是有僧人被请来做超度,说不定郡守死不忘作色鬼,要闹得自己家都不消停。
常留瑟刚上前拿了色鬼的牌位,左侧的门帘就被掀开,从内堂走出来一个三十上下的高大和尚,眉心一线丹珠天目庄严肃穆。
常留瑟这时正将色鬼的牌位倒提在手上,和尚见了自然蹙眉,宣了声佛号道,「这位施主,冤冤相报不如放下屠刀。此家太君丧子之痛夜不能寐,施主又于心何忍?」
常留瑟听不惯和尚的说教,只冷冷笑道:「你倒知道我就是那个取了狗官xing命的人?那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取他xing命?老chūn婆哭他死鬼儿子你于心不忍,那她帮着儿子把那些糟蹋过的姑娘扔进井里,你又于心何忍。」
和尚显然不知究里,面上几分惊讶,却还是固执著要收回灵位。
常留瑟不愿与他废话,一手拿了灵位另一手扫向他的后颈,却没料到被和尚轻易闪过,倒收了念珠反手来拘。
常留瑟格挡,同时右脚横扫,但撼不动和尚稳如盘石的下盘。
如是一来二去,已经过了十招,常留瑟慢慢觉出和尚不简单,他无心恋战,便蹂身出了佛堂朝正厅奔去。
他这一逃,却觉出了个古怪。
和尚虽然武功不弱,走起路来却不甚灵便。
常留瑟也不去仔细计较,一路绕到前厅,看见已经有几个护院闻讯围了过来。
粗略一数便有六七人,这其中很有几人是在雪地里追杀过常留瑟的,青年虽然略上了伪装,却还是被认了出来。
「地狱无门闯进来!」那些与常留瑟jiāo过手的,都以为他还是数月前的底子。上次让他逃遁,府里就赏了好一顿刑责,眼下泄愤的机会怎能错过。
常留瑟听了这句狠话,只是从嘴角漾出了一朵冰凉冰凉的笑。这笑像朵莲花,慢慢在抹成姜huáng色的脸皮上绽开,是风qíng,是惊恐,亦是嗜血的挑衅。
他将灵位丢在地上,握剑。
舞的是垂丝君jiāo给他的行剑,只见半空中银花朵朵,明晃晃的刃锋在其间点、格、洗、截,不消片刻哀号与殷红并起,那些宅里豢养的庸夫,又如何与垂丝君细心培养的菁才抗衡。
常留瑟没有立夺这些人的xing命,反而是用各种手段分别剐了眼、耳、鼻,断了手脚与经脉,一人有一人的花招,但都是毫无补救的残了,重的则生不如死。
片刻之后常留瑟停下来,脸上依旧擎着朵红莲似的笑,身后传来了刚才那和尚的沉痛呼声。
「吾佛慈悲……」
垂丝君应了常留瑟的要求,立在园中大树上旁观。
他知道常留瑟不是那种善于潜行与偷袭的人,果然不消一刻,郡守府里便嘈杂起来,他将位置换到正厅屋顶上,看青年与那几个护院格斗。
然后便意外地看见了蛤蟆碚里的摩诃和尚。
常留瑟显然看不惯这个和尚,一语不合提剑便砍。
垂丝君正想试试摩诃功力深浅,这下正合了心意,然而只看了两三招,他就知道不妙。
和尚手上没有兵器,然而掌风qiáng劲,更比常留瑟的杀剑浑厚,武功架式一看便知并非凡俗,很可能是自西天传来的武学,与中原大相径庭。
这边垂丝君有了几分担心,常留瑟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杀红了眼,硬顶着和尚要分个高下。三十招之后宅外突然一阵车马喧嚣,接着便听见有家仆喊,说老太君夫人小姐要回来了。
和尚与常留瑟都分了心去听外头的响动,但jiāo手却一刻未停。结果自然是年轻阅历浅的落了下风,常留瑟被和尚隔空一掌打中左胸,当下口吐艳红,然而摩诃祭出的另一掌也已经照面打来。
垂丝君眼见不妙,立刻翻身跃下,同时右手翻出一粒银锭子将和尚的手撞开。
摩诃不意有人,扭头却见是垂丝君。
一时间也怔怔然垂手立在一旁。
而这时,常留瑟突然抓了地上的牌位站起身来,咬着牙朝车马喧闹的地方飞奔而去,而垂丝君也惦着青蚨药丸的效力,急忙跟了过去。
片刻后,只余下摩诃和尚立在一片哀号的家丁护院之间,看了那两道远去的背影,又低头凝视自己脚上的镣铐,幽幽地叹了口气。
常留瑟运起轻功,轻松跃上了郡守府的游墙。
府外小街尽头处车马与轿挤成一片,想来是家丁通报了危险,老chūn婆一行便不敢接近。
人齐也有好处,常留瑟三两步跃上街口酒家的楼顶。
让脚下家丁与护卫都瞧见他的踪影,便举起手里的牌位喝道;「要保这牌位,就叫老chūn婆滚出来谢罪!」下面人都知道「老chūn婆」所指郡守太君,但又有谁胆敢挑明了去请。
这时候人群里出来一个穿着考究的护卫,远远与常留瑟打了照面。
常留瑟见了这人,顿时变了神色。
垂丝君隐在他身后,只见青年握拳,打摆子似地颤。
那穿得考究的护卫原来是郡府总管,认出常留瑟之后却不惊怒,只是回头命人去将qíng况禀报给太君,老妇人胡人出身,体格硬朗,又是彪悍xing格,立时由一gān护卫簇拥着来到了楼下,常留瑟见了老妇,脸上又绽出那种邪极魅极的红色笑容。
他暂且将灵位扔到脚下,一边解开背后的包袱一边道:「老chūn婆,你看这是什么?」说着,细长五指便提出了她儿子白生生的脑壳来。
郡守的这粒骷髅,被常留没事抹了几笔墨汁,正面歪歪扭扭钩出一张丑角的脸谱。
旁人瞧着是说不出的丑怪,看在老妇人眼里,却只成了道撕心裂肺的疼痛,化作一声狂叫迸发出来。
郡守的遗孀听见婆婆的哀号,也慌忙奔了出来。
下面顿时乱作一团,这时候也有几个护卫趁乱爬上了楼顶,却都被常留瑟扫断了胫骨丢下楼去,自始至终,只有卫总管立在楼下,远望着常留瑟。
垂丝君几次与他眼神变错,却意外地看不出包含的qíng绪,或是复杂得无以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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