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赏赐你的美姬,你尽数赐给了部下?”
这是昨日的事qíng,却已为刘父所知。刘父终日待在蜀王宫,耳目却很多。
刘弘心里倒不觉得骇人,只是想父亲早晚要知晓,他也无法隐瞒一世,也不打算一直隐瞒。
“我不喜那些美姬争宠,这才赐予部将。”
刘弘说的并非谎言,这些美姬得不到他宠幸,留她们在身边早晚要出事。
得到核实,刘父顿时恼怒,他这儿子品行堪称完美,有着杰出的才能,只是他有一个恶习。
“再这般,我便杀了他。”
刘父语调yīn沉,他没有挑明,但是父子俩都知道这个“他”是谁。
“阿父,那便是将我杀了。”
刘弘言语异常平静,他不会让二郎因他而受一点伤害,拼死也不会。
“孽子,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刘父气得想砸酒樽,愤怒拍着木案。看向儿子那死不悔改的模样,刘父想起这个儿子在战场上救庄家二郎的qíng景,他是没亲眼看过,但有人跟他详细讲述过。他觉得,这小子,不是在说玩笑话。
听得“孽子”一词,刘弘心里难免有些刺痛,但他神色未改,他跪伏在地上,话语诚恳:
“阿父,待这天下太平,再追究儿的罪责不迟。到那时,就是将儿臣削为庶民,亦无所怨,到那时儿便带阿母回临邛,去当个农夫罢了。”
“你……”
刘父熊熊燃烧的怒火,顿时熄灭无踪。
他亏欠这对母子十六年的qíng意,亏欠他们许多。让他们母子在临邛过着贫困不堪的生活,而未有一丝关切。即使这样,这孩子回到自己身边后,便为自己打天下,南征北战,立下了汗马功劳。
真是令人无处下手。
离开蜀王宫,刘弘想着暂时躲过一劫,却也是让人心生不安。早些将临邛取下,父亲搬兵回长安便好,省得他惦记上二郎。
刘弘步出大殿,心里思索着,脚步放慢。突然听得一声:“兄长!”刘弘回头,见无疾追了过来。“我可以随兄长去郡府吗?”相对于严厉的父亲,无疾无疑更喜欢兄长。“可以,过来吧。”刘弘拍拍无疾的肩,让侍从为无疾备一匹马。
兄弟两人在夜色下骑马,一大一小,不知何时,两人的仪貌已有那么几分相似。刘弘放慢速度,回头等候弟弟,弟弟正对他温和笑着。
第73章 蒲水畔
新开粉嫩的芙蓉花挂满枝头, 秋高气慡, 设于院中的两张食案撤去,佳肴的美味, 尚且残留于唇尖。公子弘即使在清闲的早晨, 仍一身冠剑装束, 他目光落在对坐的一位弱冠男子身上,那男子一身朱色衬袍, 外罩着素白的纱袍, 优雅得像一株朝霞下的白辛夷。公子弘每每看着他,眼神便要深切几分, 哪怕他正在办着公事, 用低沉而悦耳的声音口述:
“遣李忠领兵三千, huáng大chūn率骑五百,各往南仓取所需粮糙,前往武阳。即日出发。”
庄扬端坐于书案前,执笔书写, 神qíng专注。他的用词简明、威严, 有不容耽搁的急迫感。
刚接触幕僚职务, 庄扬就显示出他的佐官之才,他jīng通各种往来的官文书,无论是遣文、呈文、奏漱书、奏记等等,他轻松驾驭。
书毕,刚将笔搁文,案上的文书就位刘弘取走, 他喜欢庄扬的字迹,喜欢他的文章,哪怕只是一份公文。
“公子?”
晨风chuī动庄扬的纱袍,还有耳边几缕发丝,刘弘的目光从文书上移开,落在庄扬如画的眉眼,他嘴角的幅度扩大,眉眼含笑。
“还需一份奏记,便是我与二郎商议之事。”
这份奏记会递呈到汉王手里,报知伐临邛的策略。
昨夜两人难得温存,却有半夜用于商议攻取临邛的计谋,这些时日,两人都在为公事而忙碌。
刘弘未曾告知庄扬,汉王知道庄扬与他的关系,对刘弘而言,不需要让庄扬去担虑,他会尽数挡下来。
他喜欢看二郎娴雅地过着生活,不想让他受到丁点伤害。
把两份文书递给传信的飞骑,院中一时无人。刘弘贴近庄扬,取下庄扬领上的一片落叶,趁机在庄扬脖颈上用唇蹭了一下,动作十分迅速,不易察觉。庄扬泰然自若,未显露出丝毫慌乱,唯有那低垂的眼角,有柔qíng潺湲。刘弘唇角扬起,眉眼含笑。
蜀王宫中,刘父收到奏记,见字迹清俊端正,文字朴实无华,条理清晰,颇具说服力,心中疑惑不是出自霍与期之手,问送文书的信使,得知是郡府中庄扬执笔。
刘父起先难免有些恼火,继而又将文书反复读阅,觉得和子慕先生相类,都有一份恻隐之心,无奈摇头,也难怪他们是师徒。
要不战而取临邛,不伤民不伤兵,刘父觉得十分艰难,又想让他们试试也无妨。
蒲水畔一队骑兵奔驰而过,扬起沙土,落在道旁的魏嘉身上。魏嘉目送汉骑兵离去,心中无喜无悲。对此时的他而言,即使被发觉被缉拿,他也已无所谓。周景送他出锦官城那时,他迫切地想去找寻妻女,一路赶路,日夜不眠,终于抵达妻家所在的武阳。武阳现下为汉蜀争夺之所,剑拔弩张,不时有军队出行。魏嘉的模样变化很大,以往魁梧的身材像被削ròu般,消失不见,现在的他就是一副高大的骨架将皮囊支起,何况脸带病容,半脸胡渣,早瞧不出他先前俊朗jīng神的样貌。
就这么站在熟人面前,没有仔细分辨,都未必能认出,何况是陌生人,凭借画像想抓他呢。
平静目送汉军离去,魏嘉回头,看到建在蒲水畔的一处汉军军营。
来到武阳的第一晚,魏嘉为逃避盘查,装扮成走贩,在舍店就餐。舍店有一桌儒生在讨论时局,魏嘉在他们的讨论中,听到了子慕的名字。
这些人谈及周景协助敌军脱逃,而被汉王下狱之事,也提到了魏嘉。
魏嘉只听了前面,后面再无心去听。
这夜,魏嘉在舍店入宿,未能入眠。
他十分痛苦,这种痛感,不只是来自还未愈合的伤口,更是来自心中。
他身上还揣着周景亲自包起的财物,做为他逃难的路资。他还记得周景送他出城时,欣慰的笑容。
此时想来,堪称剜心之痛。
辗转反侧至天亮,魏嘉匆匆赶路,还有半日,即可抵达妻子在武阳的娘家。
确认妻女安然无恙,他便前往汉军营中,禀明身份。而后是生是死,对他而言,已不重要。
虽然这样回去让子慕的心血付诸东流,但他无法置子慕xing命于不顾。
魏嘉妻子卫氏是临邛的县佐之女,家境殷实,长得极美,xingqíng也矜傲。她嫁魏嘉属于高攀,但实则以她容貌,她能嫁其他贵胄,并且能得到他人的宠爱,而非冷漠。嫁魏嘉,卫氏心中有怨,合qíng合理。
哪怕夫妻感qíng不好,在遭遇战乱分离,魏嘉也仍需去找寻她。她要是回了卫家便好,若是未归,又怎能弃之不管。
往时前来武阳,华车骏马,携带着浩dàng仆从,威风凛凛,卫家人总是远远出迎。今日前来,魏嘉穿着粗布衣服,风尘仆仆,可谓面目全非般。
仆人勉qiáng才认出魏嘉,虽疑惑,仍进屋通报。许久,妻兄出来,话语冷漠,将魏嘉挡在院中。魏嘉见他如此失礼,未去深究,着急问妻子和女儿在吗?
“都在,不过阿妹不想见将军。”
“是何原由?”
魏嘉历经险难过来,他不觉得会有夫妻相拥而泣的qíng景,但至少不是这样的qíng况。
“将军认为是因何故?锦官城都易主了,将军也不是昔日的将军。”
妻兄以往待魏嘉算得敬重,这次翻脸,倒也是耐人寻味。
“我见见阿颍即走。”
魏嘉抬头,看到站在门旁的妻子,还有被妻子拦阻在怀里的女孩。妻子神色冰冷,用着陌生的眼神看魏嘉。
魏嘉上前两步,蹲下身,温和唤女孩:“阿颍,是阿父。”
阿颖挣脱母亲的拦阻,涕泪直流,扑到魏嘉怀中,用小手臂紧搂魏嘉的腰,哭喊:“阿父,真得是你,我还以为再见不到阿父了。”魏嘉将这孩子揉到怀里,他一瞬间,有种将阿颖带走的冲动,但他不能。
孩子跟着母亲还能过衣食无忧的生活,若是随他入狱,又怎忍心。
阿颖在魏嘉怀里不停的哭泣,她年纪虽小,却是感受到了身边人的变化。何况她阿父突然这般脏乱,削瘦,看起来很可怜。
魏嘉噙泪将阿颖拉开,安抚她,哄她。魏嘉牵着阿颖走向妻子,卫氏绝qíng如斯,反倒让魏嘉欣慰,不怕她绝qíng,反倒怕她伤心难过。
魏嘉从怀里取出一包财物,递给妻子,卫氏倒是欣然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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