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里俯瞰下去,是金角湾著名的huáng金海岸,加拉塔大桥横跨海湾,在落日的余晖下镀着一层令人赏心悦目的金辉。朱烨脱下风衣,随手搭在身边的椅背上,端起侍者送来的红茶,立刻嗅到沁人心脾的浓香。
这是他十三年来第一次踏上伊斯坦布尔的土地,在此之前,这个横跨亚欧两洲的古老城市一直是他刻意回避的禁地,即使少年时代不堪的记忆一直被封存在脑海深处,仍无法彻底释怀。
墨斛离开这个世界已经十个月零八天了,从他离开的第一天开始,朱烨似乎就迅速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上班、应酬、出差,休假时带孩子旅行,或者在家侍奉父亲,像每一代朱家掌门一样,兢兢业业,克己尽责。连伺候了三代家主的王申都感叹,烨少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合格的老板、父亲和儿子了。
朱烨就像一台高jīng度的机器,被内心看不见的焦躁的力量驱使着,维持着源源不断的高qiáng度的运转,一丝不苟,分秒不差。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绷得要散架了。
悠扬的琴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一个流làng艺人抱着手风琴走了过来,为他拉了一首欢快的土耳其民歌,朱烨仔细听完了整首曲子,没有在意他蹩脚的琴艺,仍旧打赏了一张大额钞票。
“祝您愉快,慷慨的先生。”流làng艺人高兴地行了个礼,离开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朱烨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愉快”,自从墨斛走后,对他来说就变成了一个奢侈的词汇,尤其最近,也许是时间太久,也许是季节的缘故,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要疯了。
每一个白天,他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和工作着,维持着一个成年男人应有的理智,可每一个夜晚,当小葵花酣然睡去,他就会像一只寂寞的困shòu一样辗转反侧,有时依靠酒jīng才能安然睡去。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非常冷漠,非常理智,非常有自控力的人,他一直以为自己对墨斛的感qíng仅仅是特定环境之下催化出的一种习惯,远远及不上墨斛对自己的那么浓厚,但现在,无qíng的现实证明这只是他自欺欺人的假设罢了,事实上,他比任何人都要渴望一份朝夕相守的爱qíng,渴望一个忠诚的伴侣,渴望一个完整的温暖的家。
多少个午夜,他独自徘徊在花园的石子路上,甚至会为自己当初的抉择感到后悔,后悔没有跟墨斛一起回须怡界去,如果他少一点责任感,少一点骄傲,现在就能像阿贵一样,和自己的爱人,自己的孩子生活在一起。
原来我也有这样脆弱和任xing的时候呢……朱烨自嘲地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红茶,浓厚的甜香立刻在唇齿之间蔓延开来。十个月的等待,让他渐渐看清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自己——他的理智、从容和冷静,都仅限于对待普通人,普通事,对于爱qíng,他比任何人都来的qiáng烈,来的凶猛。
这也许就是他独自踏上旅途的原因吧,三天前王申报给他一个项目,客户邀请他来伊斯坦布尔洽谈,他稍作犹豫就同意了,当时连王申都吓了一跳。
他就是想做些以前一直不愿意做的事qíng,自我突破也罢,自我折磨也罢,只有这样,才能减缓心底深处的焦虑。
“红茶怎么样,先生?”夜幕降临,侍者再次来到桌前,“要续杯吗?或者试试我们的咖啡?我们的烤ròu也是不错的,现在已经开始供应了,买一份还有白豆沙拉赠送。”
不知何时已经饥肠辘辘,中午的商务宴请实在乏善可陈,朱烨点头:“好的,来一份吧,咖啡就不必了。”他不想为自己的失眠再找个助力,那太糟糕了。
烤ròu很快就被送了上来,伊斯坦布尔的旋转烤ròu世界驰名,甫一上桌便香气四溢,佐以薄薄的烤饼,堪称绝配。朱烨振作了一下,卷起衣袖大快朵颐,食物和工作一样,都是能让他暂时分散jīng神的良药。
一份烤ròu下肚,白豆沙拉也被吃掉了一半,jīròu浓汤实在是吃不下了,朱烨又续了一杯红茶消食。伊斯坦布尔的chūn夜极其明媚,站在街边的护栏往下看,huáng金海岸灯火通明,仿佛缀满珠宝的华裳,奢华明朗。
风琴声响,不知何时流làng艺人又转了回来,在他身边笑嘻嘻地奏着一支缠绵清新的曲子,一边拉,一边挤眉弄眼。朱烨端着红茶杯靠在护栏上,也许是被chūn夜的气息感染,明明没有喝酒,却有点熏熏然的意味,饶有兴致地听他奏完,掏出钞票递给他:“谢谢。”
“不用啦,已经有人付过啦。”流làng艺人答道,“有位先生委托我来给您演奏的,这首曲子叫做‘枕边无人眠’。”
朱烨唇边的微笑一僵,左右四顾:“什么人?他在哪?”
“喔,刚才还在那边的,现在不见了呢。”流làng艺人指着不远处一棵大树道,“刚才他就站在那棵树下,看了您很久,我去给他表演,他就给了我钱,让我来给你拉这首曲子。”
朱烨走到大树边,四下看看,并没有熟人的影子,流làng艺人跟了上来,神神秘秘地道:“也许他是在向您示爱呢,先生,我都懂得噢。”
朱烨并不认为自己已经英俊到随便在异国他乡都有男人向自己献殷勤的地步,出于十三年前那场噩梦,甚至有点后背发凉的感觉,问:“请问,那位先生长什么样子?”
“唔,很英俊的一位先生呢,很年轻,个子很高,大概是欧洲人吧,眼睛是绿色的。”
“绿色?”朱烨心头狂跳起来,“长头发吗?银灰色的?”
“呃,是短发吧,他戴着帽子,没有看清呢。”流làng艺人不好意思地道,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架,“我是深度近视,抱歉。”
“不,没关系。”才仅仅十个月而已,他应该没这么快回来,而且更不会在这种地方出现……朱烨自嘲地想,自己大概真的是要疯掉了吧,居然什么都能想到他身上。
“先生,先生,您的大衣。”咖啡店的侍者跑了过来,臂弯里搭着他的风衣,大约是怕他吃霸王餐,跑得气喘吁吁,朱烨忙道谢,接过风衣,掏出钱夹结账、给小费。侍者和流làng艺人先后离去,路边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心里空落落的,又有点飘渺的期待,朱烨在路边站了一会,本来要去huáng金海岸看看夜景的,此刻完全没了兴致,便沿街继续往前走,打算打个车回酒店。
“先生,先生。”一个穿着蓬蓬裙的小女孩跑了过来,递给他一个大杯子,漂亮的大眼睛看着他,“给您的。”
“唔,谢谢。”朱烨接过杯子,认得那是当地一种消食润肺的饮品,跟中国的冰糖雪梨差不多,大多沿街叫卖,以为这孩子只是兜售饮品,便掏出硬币递给她。
“已经给过钱啦。”小女孩摇摇手,“一位叔叔让我给你送来的,他说您吃太多了会胃痛哦。”
“叔叔?”朱烨端着杯子四下寻找,“在哪里。”
“在那里。”小女孩指了指街对面一个卖饮品的小摊子,继而惊奇道,“咦,不见了呢。”
朱烨不明所以,仍旧将硬币递给小女孩:“谢谢你,给你的小费。”
“谢谢您。”小女孩跟他道谢,蹦蹦跳跳回到了摊位前,给他挥挥手,露出灿烂的笑容。
“枕边无人眠”,再加上一杯特饮,朱烨开始觉得事qíng有点蹊跷,摸了摸口袋里的枪,挥手叫了一辆出租车。
回到酒店不过八点,朱烨询问了前台,收到一份来自客户的函件,除此之外再无异样,乘电梯上楼,走过走廊,刷卡开门,忽然愣了。
下午离开的时候,这里明明gān净整洁,一无所有,此时此刻,却堆满了大捧大捧的玫瑰,茶几、书桌、斗柜……连chuáng上都摆满了娇艳yù滴的花朵。
怎么回事?朱烨下意识退了出去,抬头看看门牌,没错,关门再打开,不是幻觉,花都在。
送错了?恶作剧?yīn谋?万千猜想瞬间闪过朱烨的脑海,他镇定了一下,反手关门,将风衣搭在左臂,右手伸进裤袋,握住了枪柄。
踩着松软的地毯走到茶几边,那里放着一个巨大的花篮,里面错落有致地cha了足有上百朵深红色的玫瑰,娇嫩丰润的花瓣上,晶莹的水珠微微颤动。
长这么大他还从没收到过这么多的玫瑰花,即使是yīn谋陷阱什么的,也没有,朱烨略有点惊悚,将风衣丢在沙发上,以标准排雷的姿态上上下下将花篮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机关,不像是定时炸弹,嗅一嗅,气味纯正,也没有下毒的嫌疑。
OK,也许只是客户送来的,当地帮派审美比较奇葩,可能玫瑰什么的对他们来说有什么不同的含义,比如友qíng啊合作愉快啊下次便宜点之类的……朱烨这么想着,却仍旧握着枪不敢放松,左手食中两指轻轻夹住花丛中一张粉红色的心形卡片,打开。
52书库推荐浏览: 绝世猫痞 生子文 强强耽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