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自跃虎渊生死一线之时,灵光簇动顿悟而获御剑诀,一叶障目以为剑心已成,然而看见顾偷欢真正完美成熟的刀之天道时,方才知道自己于剑道,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剑心瞬间残破,再也无法控制。
——也就是所谓的走火入魔。
王爷揪着若水qiáng行入定,且以风府通灵之法,qiáng行进入若水神识,显然是要硬将若水的剑心重塑:暮雪教典籍所载,人的意识素有两重,一重隐藏在另一重之下,对人判断事物起着决定xing的作用,只是人常常无法感觉到罢了。剑心即存在于这一潜藏的意识之中,王爷要重塑若水剑心,便必须将正确的剑之道铭刻在若水的潜藏意识之中。
或者若水醒来时,参悟的剑道仍旧停留在原来的境地,但他体内无法控制的内力与圣力,却会被潜藏的意识梳理引导,不会再呕血了。
玄而又玄的法门,施术者非但要有jīng深的剑道造诣,也必须对被施术者的剑心极为熟悉了解,更要拿捏得住当中的分寸,否则,不是在被施术者脑中留下希奇古怪的东西,造成极为诡异的后果,便是两人都在通灵术中迷失,双双变成呆子。
王爷素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应该不会有问题的。我勉qiáng安慰着自己,却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无力至极:王爷真的能够了解若水的想法吗?王爷知道若水的剑心究竟参悟到什么境界了吗?除了召若水侍寝时能把眼睛仔细放在若水身上的王爷,真的可以拿捏得住若水神识里的分寸?
香屑一点点剥落,那镇定心神的扶宁香,此刻却怎么也无法让我真正安静下来。
仿似只过了一时,又似乎经历了一场天荒地老,王爷轻轻弹在若水风府xué的手,终于缓缓扣紧,压了下来。我这才松了一口气,迎上去却见若水双眼缓缓闭上,竟是沉沉睡了。
王爷顺势扶着他,让他躺了下来,回头朝我笑道:“准备笔墨,传一道明旨回去。”
我怔了怔,这仓促而来的,去哪儿找御用绢帛?……王爷却不管这么多,径自道:“命祁冷营将军严怀谷,秀字营将军杨刚,旨到之日引各自营下兵马南下,五日之内到达秋绶要塞待命。就这个意思,词句你斟酌斟酌,立刻用印送回京去。”
“……是。”
既是四下无人,泡在浴池里的王爷便再不qiáng提着jīng神,将脑袋枕在我身边,闭眼假寐着,恬淡眉峰亦带着几丝倦意,显然已是相当疲惫了。我轻轻地揉着王爷的长发,同时小心地按摩着头皮,这样应该会舒服一些。
适才替王爷脱袜子时,便看见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王爷的腿竟然肿了!
问及原因,方才知道秋袭高手秘密潜入秋绶、夜流霜将军奇袭破关当晚,月缺孤曾经信鹰传书密奏王爷。王爷收到消息便知秋绶境况不妙,如此下去自然不能配合受降秋袭各城,因此撇下柳泫独自镇守千寿皇庭,自己一个人赶了回来。(好了,表说俺瞎掰了。本来就是空投的,时间路程上显得有些非人类,完结后再修改,现在表笑话俺。)
想得出来王爷赶得多急,他亦知夜流霜将军若死,单凭我和若水在此,翔灵营几万人便算是彻底调动不了了。秋绶的qíng况该是他未曾预料的糟糕吧?……我有些黯然,若我jīng明谨慎一些,当夜便随薛冷一起到破关,夜流霜将军怎会屈死?
“……茗儿,去看看外头是谁?”
一直假寐中的王爷忽然开口吩咐道。我知道院子外面站了一个人,我也知道来的就是詹雪忧,王爷刚刚入浴时他便跟着我来了,且嘱咐我千万不要禀报王爷,只在外面看看便走。
此刻王爷既如此说了,我自然不能再瞒了,因轻声说道:“是詹大人。适才听说王爷回来了,便一直守在外面。”
“——雪忧?”王爷凝声询问院外,听见一声恭敬的回应,随即吩咐道,“进来吧。”
不多时,便看见帘子微微掀开一角,隔着氤氲水气走入一道单薄的人影,在屏风之后虔诚地跪倒,俯身磕头,动作gān净流畅,安静得几乎没有一丝声响。正是因为这一种安静,使得他开口说话时,声音便显得越发清亮:“——主人。”
“头痛症好些了没有?”王爷依然闭着眼,懒懒地问道。
因知道詹雪忧必然要亲自向王爷澄清身份,所以我并没有就云浅月和詹雪忧的事在王爷耳边多聒噪。谁曾想王爷这无心一问,好巧不巧刚好问到点子上。睁睁看着詹雪忧因王爷这一句关切浑身一颤,半晌都答不出话来。
王爷素来是不着急的,静静等着詹雪忧回话。良久之后,詹雪忧方才努力镇静声音说道:“劳主人牵挂。雪忧……头已经不再疼了。雪忧还有些私事,若主人、主人……”他声音虽拿捏得清亮平稳,整个人却颤抖得宛如风中败絮,后半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王爷缓缓睁开眼,看了我一眼,自然是责怪我为什么不先禀报詹雪忧的异状。我只是苦笑,这种事若我先禀明王爷,纵然于詹雪忧没有恶意也仿佛存了加害之心,自然是他自己说清楚的好。
“雪忧你过来。到本王身边来。”王爷蹙眉吩咐道。
屏风后的詹雪忧犹豫了片刻,以额触地全礼,方才起身走了进来。在浴池旁边跪倒,湿漉漉的地面很快将他长裤濡湿,他也未曾挪开半步,只静静垂首盯着地面,平放在地砖上的手时不时颤抖一下。
王爷伸手轻轻托起他的下巴,令他直视自己。
詹雪忧一贯清澈的眸光有些闪避,最后仍旧屈服在王爷的bī视下,颤抖闪烁的目光逐渐镇定安宁下来,眼中最后剩下只有一片虔诚。
“云浅月告诉你什么了?”王爷不用多问也知道问题出在云浅月身上。
“……秋袭、皇子。”詹雪忧有些害怕地低垂下眼睑,“他说,雪忧是古淳砚。秋袭国主古洌砚的胞弟,秋袭国第十一皇子。”
“证据?”
“……记忆。”詹雪忧满眼苦涩,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记忆就是证据。古洌砚把我送到惊燕时,封印了我的记忆,所以,我什么都不记得……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不是惊燕人,不知道……”
王爷拇指稍稍用力,便看见詹雪忧吃痛地停止了说话,注意力全部回到了王爷身上。
王爷一贯华丽低沉的声音在如今显得越发魅惑,丝丝缕缕勾着詹雪忧的魂魄:“封印被云浅月打开了。是么?使命呢?潜伏在本王身边的使命是什么?……”
“没有。”詹雪忧茫然地摇头,“没有使命。”
王爷略略沉默,随即轻轻抚着詹雪忧的额头,说道:“……来找本王,是想要自由,是么?……你替本王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确实没有理由不放你走的。”微微叹了口气,“……不过,你知道的事太多了,我不能让你就这么离开……”
淡淡几个字,便直接判了詹雪忧死刑。
离开就是背叛,背叛的结果从来便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看着詹雪忧不抗争不辩解地垂下眼睑,有些木然地低头盯着地面,我心里只觉得冷冰冰地痛得厉害。这样一个奉献出全部忠诚的少年,一旦有了可能背叛的身份,王爷也不愿冒险任他留在世间,这样的谨慎小心,这样的绝qíng狠辣。
一室沉默,詹雪忧gān涩着声音说道:“雪忧知道该怎么做。”
依旧虔诚谦卑的声音,听不到一丝怨恨。王爷默然自浴池中走出,光可鉴人的地砖上残留一地水渍,整个屋子都能听见王爷赤脚踏在地砖上的声音,这种死寂令我有些狂躁。
王爷却忽然改变了主意,静静说道:“……所以,你还是留下吧。”
我讶然抬头,万万料不到,詹雪忧临死的虔诚竟换来了王爷意外的仁慈。詹雪忧俯首将额头死死抵在了地砖上,饮泣之声压抑传来。
王爷已披上了长衣,转身消失在氤氲水气之中。
第五九章
刚刚回到秋绶,王爷显得异常忙碌。去过夜流霜将军灵堂之后,又召见了薛冷和几位指挥使,之后王爷又命我提了灯笼,摸到了城楼上检视城防,折腾几转已至漏夜,王爷竟又想起云浅月,我如今还不知道若水把云浅月安置在哪儿,登时就尴尬当场,这才寻着机会将跃虎渊发生的事一一向王爷说清楚。
王爷听闻云浅月为救若水一并落下悬崖之事,颇有些意外玩味,却没有多说什么。回到院中,若水恰恰醒了,我才想问云浅月的下榻之处,王爷却一笑阻了,说道:“他先前便有离开的意思,如今将他一个人安置在某处,以他的本事怎会脱不了身?不消问了。这时去寻,必然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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