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颜_对镜毁容/逝川【完结】(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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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爷看着若水,有些惋惜地叹息一声,却没有说话。

  若水清楚冷静地继续说道:“倘若当真是若水触怒了王爷,才使王爷不愿再用若水,若水愿倾尽心力向王爷赔罪,严惩苛责绝不规避。求王爷看在王爷既缺锋芒之剑,属下更无可侍之主的份上,饶恕若水。”

  王爷凝望着若水,缓缓站了起来,移了两步,却又退回来。忽然蹲低身形,凑近若水耳畔,似笑非笑说道:“本王确实期冀一把锋芒之剑,可是,你确定你就是本王想要的那把剑?”

  不待若水反应,王爷已轻抖衣袍,萧然走出主帐。

  我看了若水一眼,他仍是容色沉静,只神色颇为忧虑,我满肚子疑惑实在不能多待,追着王爷脚步匆匆跟了出去。

  王爷走出机要营,便又转到了夜流霜将军灵堂。我赶到的时候,夜流霜将军手下负责守灵的几人都已在王爷的示意下安静退去,王爷手拈三支香,站在夜流霜将军灵前,一直沉默着,并不言语。

  “十一年前,本王刚刚受封‘天下兵马大元帅’。当年轩辕便犯境碎石山,平北将军颜汝善指挥失措,溃败不敌。敌军沿着白水顺流而下,眼看就要打入王朝腹地,当时王朝最骁勇善战的年轻将军柳煦阳临危受命,领兵二十万与敌军会战于三江汇流之地,古意城。”

  王爷忽然静静地讲起往事,“血战十七天,歼敌三十七万,自伤十四万。尸横遍野,白水断流。如此惨烈一战之后,轩辕沦为王朝奴国,岁岁朝拜,年年纳贡。柳煦阳功高盖世,威震天下。”

  王爷说的我都清楚,这也就是王爷幼年时,便心急火燎地南征北讨、苦挣军功的原因。四处征战盛极“战神”之名,凭着王爷内定储君的权威,牢牢将柳煦阳挤兑打压着。一个瞳将军,一个颜知将军,也都是王爷刻意捧起来的将星,目的就是为了和十多年前便威震天下的柳煦阳柳元帅分庭抗礼。若非如此苦心经营,如今三军之中威望最高的,只怕就是柳煦阳了吧?

  “茗儿可知道,什么叫作‘一将功成万骨枯’?”

  王爷淡淡笑了笑,将香屑逐渐剥落的香cha进了香炉,不等我回答便径自说道,“柳煦阳这一将,就是数十万冤死枯骨堆砌出来的。”

  “……冤死?”战场中冲锋陷阵,也有冤死之说?

  “轩辕多骑兵,碎石山以南尽是山地,崎岖不平,颜汝善又是山地老将,若非有人刻意施计陷害,怎么会轻而易举溃败在轩辕手底?”

  王爷浅浅笑着指点迷津,眼中却没有一丝温度,“会战古意城时,颜汝善手底下三万残兵尽数殉国,颜汝善至死也没有一个折子传回京城。柳煦阳说,颜汝善是失疆兵败,畏罪自杀。稀奇的是,颜汝善在京城的长子和他手下几名心腹将军,也跟着‘畏罪自杀’了。”

  王爷这短短几句话,听得我jī皮疙瘩绽了一身。照王爷的说法,十一年惨烈悲壮的古意之战,根本就是柳煦阳一手导演的大yīn谋,刻意将敌军引入王朝腹地,待到不得不用人命死扛的战略重镇古意城时,便引领兵马以血ròu砌城,数十万枯骨筑起他无上军功……这样丧心病狂的做法,简直令人发指。

  王爷笑容渐敛,神色有些郁郁,轻声叹道:“说来,夜将军却是因我而死。”颇为难过地低了低眉,继而道,“茗儿可知道,薛冷的父亲是谁?”

  薛冷的父亲?我确实不知,便摇头。

  王爷静静道:“颜汝善的心腹将军,薛谈。说来亦是缘分,他父亲是颜汝善的心腹,他自己却是颜汝善儿子的心腹。当年本王费尽心思将他安置在叶尚书家里,想他弃武从文,跻身庙堂,谁知他还是从军入伍,偏偏还凑到了颜知身边去。”

  “颜汝善是颜知将军的父亲?!”这个消息倒似惊天霹雳,把我惊呆了。

  难怪颜知将军总是将柳泫恨得牙痒痒的,难怪王爷杀穆王妃柳玎玲时没有丝毫犹豫,当中曲折因由,竟然就出在颜知将军的身世上:颜知将军竟然是颜汝善的后人!这样震慑人心的消息,居然也被掩藏得这么严实,不得不承认,王爷确实在颜知将军身上花了许多心思。

  说起往事,王爷神色异常的平静,淡淡道:“当年本王赶到颜汝善家里时,颜知的长兄已经遇害了。本王只救出颜知一个——天子脚下,堂而皇之派遣手下心腹,以军法处死颜汝善与手下将军亲眷家属。这么狗屁不通的道理,bī人形势下,本王非但不能相救,为了保住颜知,还遣夜流霜去替他监刑杀了薛谈……茗儿,王爷是不是混账?”

  王爷回头朝我浅浅地笑着。王爷笑时很好看,恬淡的眉峰越发温柔,随着温柔逐渐弥散在整个面孔,整个人都在霎时间变得生动起来,我原本最是喜欢看王爷笑的。可如今王爷这一丝笑,却笑得令我心痛。

  那样飘渺得宛如月冷长天时烟云乱坠的微笑,深深隐藏了当年多少的屈rǔ与愤慨?我惊燕至高无上的王,我惊燕尊贵骄傲的王,当年,也不得不承认形势比人qiáng,不得不向柳煦阳低头……

  不得不派遣夜流霜将军,去杀害另一位无辜的将军,去杀害另一位将军无辜的家人。

  他日种的因,今时收的果。

  夜流霜将军与薛冷的私怨,竟然就是当年王爷一手促成的。为报家仇,薛冷在战场中不惜将士xing命,设计谋害了夜流霜将军——他选在战场之上报仇,是否也就是耿耿于怀记着当年古意城枉死的数十万枯骨呢?

  “权衡利弊,王爷当时的决断,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清醒果断……”

  我斟酌着词句想要开解,王爷却忽然破颜一笑,道:“是本王失态了。不过,茗儿揪着眉毛想着如何说话的模样,倒真是一剂解忧良方。”

  亏我还惦念着他想不开,转眼就知道打趣我好玩儿了。扮个鬼脸吐吐舌头,道:“单单打趣茗儿有什么意思?若水都被王爷bī得走投无路了。”

  “就知道你必然不会忘了此事。”王爷笑了笑,认真道,“仍是那句话,若水的事,你不必管,也管不了。也不必担心本王再于他身上图谋什么,他若愿意留下来,本王以礼相待,绝不似以前那般苛责刁难。他若不愿意留下来,便由他去吧。”

  “可王爷将若水留在身边,不许他过问军政,又有什么意思呢?”虽说不许我过问,可如今搞不好若水就离开,我哪儿还顾得了那么多,“就算是私自放走了柳煦阳,若水也请明珀圣女于寒瑚斡旋调停,于东北战局并非毫无盘算啊。说起来,王爷顶多问他一个不遵上令、自作主张的罪名吧?……瞳将军那样的过失,王爷不也说明珠蒙尘,谓为可惜,因此依然jiāo付信任、再度起用么?怎么就不能给若水一次机会呢?”

  我想不明白。然而王爷却只是默然不语,静静用手抚摸着腰间佩带的沥天剑。修长的指尖缓缓滑过古朴剑鞘上两个篆字浮雕,目光始终在沥天剑上流连,分不清究竟纠葛着何种qíng愫。

  “王爷?”我不相信王爷当真如此绝qíng。

  王爷忽然两指弹鞘,沥天剑铮地飞入掌中,不等我说话,王爷便一招一式开始演练皇室密传剑法——沥天剑法。灵堂并不狭小,可剑法一旦展开,那潇洒如风的剑势便瞬间将整个灵堂挤满,简直没有丝毫fèng隙。

  照王爷的说法,写字是凭着自身修为,慢慢梳理心qíng使之安静下来。舞剑却是发泄,将郁结化于剑势之中,倾吐九霄之外,除了缓解压力,与自身修为没什么益处。所以,王爷一旦心qíng苦闷无法疏解之时,通常便会研墨写字,几个大字写下来,整个人便镇定安静了,只有实在憋得难受时,才会舞剑。

  王爷刚刚出剑时,身姿步伐随着剑势急促游移,且剑风疾劲,隐有风雷之声,偶然见王爷侧目望来,亦是满脸yīn郁之色。几式剑招一一演过,再自起式时,王爷出剑速度便慢了下来,先前那汹汹剑势带出的苦闷之意,也逐渐消弭不见,剑风宛如和风细雨,连绵一片,不见丝毫破绽。

  眼见王爷气逐渐平了,我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却见王爷忽然剑锋一转,抖剑挽出三朵剑花,一点锋利之力尽数转到了剑尖之上,居然开始演练柳泫的家传的拍xué剑法,胡笳十八拍。

  王爷与生俱来的雍容之气作祟,使得剑法灵动不若柳泫,然那丝行云流水的剑意,却是丝毫未差:“……柳泫,原本就是小孩心xing,”侧身曲指将剑尖弹出,“……自幼被父亲娇惯,几场硬战都未参与,”巧劲使然,古朴长剑倏忽入影,便只见一片青锋残相,“见识既少,自然难窥大局,若多历练两年,或许是良材,如今却是说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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