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凌厉的目光盯着他,转瞬却又变得柔和,“不该结jiāo拜月教,你也结jiāo了。当初是三哥不曾仔细叮嘱你,怎么会怪罪你?……只是你如今镇日在青楼楚馆厮混,琼王府也被你搅得乌烟瘴气,当然,若你当真喜欢如此,做哥哥的也绝不计较。”话锋一转,音色更柔,“只是你分明就是失了紫娑,方才如此失魂落魄在坊间胡闹。如此耽误折腾,是想就此毁了自己,给杀紫娑的三哥一个好瞧么?”
王爷竟如此娓娓细语,实在绝少见到。不知道崖浈殿下如何想法,反正站在一旁的我,听见王爷低沉柔和略带忧虑的声音,也禁不住心神恍惚,只觉得让王爷如此忧虑担心,实在是十恶不赦罪大恶极。
崖浈殿下一直低垂着头,身子微微颤动起来,面前光可鉴人的地板上便多出几滴湿润。王爷离座去扶他,崖浈殿下微微抬头,泪水已湿了满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也不想如此……只是、只是我忘不了她。三哥,我忘不了她……”
我递过手帕,王爷顺手接过,替他拭去泪水,他才缓缓平复下来。
王爷吩咐我把下午的召见的几位大人都回了。留崖浈殿下在府中用过午膳,下午便与崖浈殿下一起去了紫墟湖,虽然艳阳高照,寒冬天气仍然冷得惊人,王爷与崖浈殿下就静静站在紫墟湖畔看了半天湖光水色,直到天色将暮方才打道回府。
整个下午都没说什么话,崖浈殿下心qíng却显然好了许多。进城之后,崖浈殿下便告辞回了琼王府。望着崖浈殿下一行人逶迤而去,王爷居然朝我低低一笑,道:“杀错人了。只怕,崖浈要记那个紫娑一辈子。”
还在揣测王爷这话的意思,王爷已扬鞭策马而去。
……王爷是在担忧,杀掉紫娑,崖浈殿下会因此记恨?可照今天上午崖浈殿下失态的模样,与王爷感qíng应是很深很亲密的,埋怨应是有的,记恨不太可能吧?
回府之后,王爷吩咐将晚膳传到书房。
上午jiāo代离京事务,下午陪着崖浈殿下在紫墟湖,耽搁了一整天,昨天送来的奏折还没翻过,显然是要挑灯夜战了。伺候王爷换了宽松衣裳,膳食也正好摆了上来,侍书侍墨掌灯,我便替王爷布菜。
“主人。”
屋外传来詹雪忧的声音。
王爷抬头向门外看了一眼,说道:“这么快办妥了?进来吧。”
詹雪忧便走了进来。恭敬施礼之后,便跪在王爷身边,小心禀道:“已经办妥了。因为脸上还有细小创口,两天后才能见风,所以雪忧先送柳大人回去休息了。”
“茗儿多备副碗筷。”王爷示意雪忧在身旁坐下,又指着桌上那碟红油胭脂萝卜,“那个,对,就是那碟。端过来,放这儿。”顺着王爷的意思,将碟子放在詹雪忧面前,王爷一笑,道,“没记错的话,雪忧是喜欢吃这个,对吧?”
詹雪忧微微颔首。在王爷面前,他素来不敢多话,如今王爷温柔待他,他心中激动,也只能勉qiáng压抑着,不敢有什么表示。
侍书侍墨既在书房伺候,我便溜去厨房找东西吃。一路上都在奇怪,若水怎会整整一天都不见影踪,刚刚转到厨房门口,便看见若水从对面花庭走过。
“若水?”我招呼。
若水分明是看见我的,只是装着没看见而已。如今我出声招呼他,他总不能再装听不见了。转身微微一笑,道:“茗姑娘。”
“一整天都没见你。你忙什么去了?”拜月教如今在京城也没分坛给他血洗了,他怎么会又是如此一脸疲惫?
若水道:“圣女殿下今天回暮雪山,我送了她一程。”
在我离京那几日,明珀圣女替王爷拔蛊时,王爷就顺便把事qíng与她谈妥了,究竟商议的是什么,我一直都没问过王爷。因为明珀圣女鲜少离开暮雪山,也不喜欢在外面多作逗留,我便以为明珀圣女早已离开,没想到她竟是今天才走。禁不住有些可惜:“明珀圣女这几日都在京城?你也不告诉我一声。实在可惜了。”
若水淡淡一笑,道:“圣女殿下在京城开了三天法会,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很是疲累了。就算告诉你,只怕也没机会相见。”
“原来如此。”
柳泫入狱、穆王被囚那天,便是王爷请明珀圣女拔蛊的那一天,正是十一月十六。如今方才二十,明珀圣女连开三天法会,显然便是替王爷拔蛊之后便开始了,连着十七、十八、十九三天,不眠不休,今天竟然也不休息,径自回了暮雪山。这份体力实在惊人。
“若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若水微微颔首,便淡然离去。
知道他是在避忌王爷,我只一笑,转身走进厨房。几个丫鬟大约是听见我与若水的对话,正在唧唧喳喳谈论着明珀圣女在法会上的绝世风华,我吃着小菜,喝着银叶汁听她们闲话,她们扯着扯着,便将话题扯到了若水身上。
“圣女说法,圣子护法。啧啧,你们是没瞧见,我们单大人那时候的风采,一身月白色的流澜玉衣,七个护法灵女簇拥着,守在明珀圣女身边。那模样……啧啧,简直、简直……”“简直”了半天,也没“简直”个所以然来,挥手眉飞色舞道,“——我也不会说了。反正就和生神一样,简直浑身都发光……”
听她最后一句,我险些笑得将口中银叶汁全喷了出来。少女们都在哄笑,其中一个怪笑道:“浑身发光?你当我们单大人是琉璃灯盏呀?”
此语一出,几个少女又笑成一团。
“听说明珀圣女说法三天,单大人也护法三天呢。那明珀圣女是坐着只动动嘴,可怜我们单大人,硬生生站了三天呢!——难怪刚才看着一脸疲惫。”一个紫衣少女颇为心疼地说道。
“是啊是啊,听人说,那七个护法灵女都换了好几拨,就我们单大人没得换,硬是站了三天三夜。就算单大人武功高qiáng,到底也是个人,哪儿经得起那么折腾?”旁边的青裳少女就更心疼不忿了。
若水替明珀圣女护法,连续三天三夜?……可是不对啊。昨天下午我不还在墨竹居见过若水么?他怎么会替明珀圣女护法这么长时间?——何况他前天还去刑部救了柳泫……
想起柳泫,这才转过念来。不禁暗道王爷心思缜密,为柳泫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在明珀圣女法会护法的,显然不是若水本人。王爷如此安排,自然是为了更好掩藏柳泫身份,日后若有刑部的人,透露出一星半点关于若水带着王爷命令去救人的消息,也自然被指无稽——当日圣子大人在法会护法呢,怎么会去救人?
当日柳泫受缚而来,柳煦阳已不知被他藏到哪儿去了。穆王府除穆王之外,尽数处斩,柳家更是祸延九族,但柳家人丁单薄,最后上刑场的,只有一个假柳泫和已经嫁作穆王妃的柳玎玲。
柳煦阳如今依然是朝廷钦命重犯,四处都在通缉。崖寻殿下王爵已除,人也被圈禁,柳煦阳沦落到如此地步,就算让他混到夜平川,除了他旧年几个生死旧部,只怕底下兵士也没人敢公然和他一起造反。
正因为如此,所以王爷网撒下去,却没有想着捕上鱼来的意思。捕令一出,四海同知,偏偏柳煦阳的画像却被画得稀里糊涂,只怕柳泫看着画像,也认不出来画中那人是他爹。梦魇的势力也一直不曾动用,否则依梦魇jīng准迅速到可怕的探查能力,柳煦阳如何还能逍遥法外。
稀里糊涂想着,杯中的银叶汁已冷透。紫衣过来替我换了热盏,笑眯眯道:“茗姑娘累了么?坐在这里发呆。”
第三三章
接过紫衣递来的杯子,触手一片温热,朝她微微一笑,“谢谢你。这么晚还打扰你们。”
紫衣笑道:“这有什么,我们原本就是gān这个的。何况墨竹居的厨房十二个时辰不熄火的。茗姑娘什么时候来,我们都伺候着。”
“别这么说。”
见她如此逢迎的模样,虽不厌恶,却觉可悲。至少与她说话的兴致是全没了,就当我是倨傲好了,总觉得叫人如此谄媚殷勤是罪过。微微一笑,将目光转向别处。
紫衣见我转脸不理她,一笑便没了声音,径自去了。
窗外,天色昏暗。
禁不住莞尔一笑,如此的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的大好时节。正闷在心里自己和自己开着玩笑,一个转眼却看见一抹流白自远处倏然掠过——有人闯入!
不及思索,已下意识拔足点窗,一个旋身追了出去。边跑边喊抓贼那笨事,我素来不做,紧盯着前面一抹倏忽飞窜的白影,轻功已运至了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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