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雪微微叹了一声,道:“陛下对我起了杀心,我怕是没几日好活了。”碧衣身子一抖,看他脸色郑重抑郁,又想起他这些日来的异常,却仍是不敢相信,颤声道:“陛下不是真心待公子的么,纵是一时起了小小争执,哪里就到了杀之而后快的地步。”苏清雪微微冷笑道:“真心,他是真心实意的拿我做铺路石、挡箭牌。我若不姓苏,不是苏大将军的儿子,他哪里会多看我一眼。”
碧衣听着,一时脸色渐渐白了。苏清雪又道:“他是做皇帝的人,纵然心里喜欢,又怎会这样百般体贴爱惜。你跟了我这些年,从来不觉他待我好得过分么。”碧衣呜咽道:“公子心里既然知道,又为何要回长安来……”苏清雪轻轻摇头道:“我知道得太晚,早已经不能后悔了。”
碧衣怔怔的道:“公子若是真有什么不测,我跟着公子一起去了就是。”苏清雪笑了一笑,道:“糊涂丫头,我死了,天哪里就塌了。”微微吁了口气,道:“刘齐是个靠得住的人,你嫁了他罢。那四个小丫头,也给了你一同陪嫁过去便是。”午间时苏清雪同刘齐说碧衣愿意嫁他,原来她却是毫不知qíng。
碧衣一时愣住了,回过神来时跪在了地上,哭道:“我不嫁他!公子答应过留我在身边伺候。公子死了,我跟着公子一起死;公子若能留得xing命,天涯海角我也跟去服侍公子。”苏清雪柔声道:“傻丫头,这是任xing的时候么。”碧衣不住啜泣,却只是摇头。
苏清雪心中焦急,沉声道:“丫头,你同我一起死了有什么用处?我三年前便知道这是条死路,只是放心不下你。如今能寻到可靠之人,也不是容易,你却挑三拣四的不肯,你这是要我死也死得不安心么?”碧衣哭道:“公子,公子,我若抛下你不管,自己又怎能安心过日子……”苏清雪拉她起来,低声道:“碧衣,你听我说,你好好活着,我有一件事要你替我做。”碧衣一时心乱如麻,耳边听苏清雪催促甚急,终于点了点头。她心中凄苦,不由呜呜咽咽的放了声,软在苏清雪脚边,抱住了他双腿只是大哭。
苏清雪轻轻抚着她的秀发,心中也自惨恻怜惜,他生xing不喜女子,不然怎么忍心辜负碧衣这一番深qíng。半晌问道:“儿睡了么?”碧衣点头,已哽得说不出话来。苏清雪开了房门四处一望,见周围确是无人,低道:“碧衣,我说一件事,你要记清楚了。”碧衣擦了眼泪,哽咽道:“公子只管说,碧衣一辈子也不会忘。”
苏清雪静了半晌,道:“儿的母妃,是给我害死的。”碧衣怔怔的看着他,一时不信。苏清雪道:“我托小九在陈婕妤的饮食中下了药物,她便是因此小产自尽。人人都道是谢昭仪怕她生子才下了毒手,没人疑心是我设计了此事,做扳倒谢秋重的引子。”碧衣颤声道:“那公子为何要收留他,若他日后知道此事……”苏清雪道:“这些事说了你也不懂——他有一半谢氏血脉。这事小九不会说出去,我也等不到同他说的时候。你若不说,他便不会知道。”碧衣低头道:“公子为何告诉我?少一个人知道,不是安稳许多么。”
苏清雪淡淡笑道:“过几年儿懂事了,你将这事告诉他。”碧衣惊得抬起头看他。南对苏清雪极是依恋,若当真知道了此事,不知会有多伤心。她也恨极了谢家人害死老爷夫人,却不知公子心中恨意如此深厚,连一个小小孩童也不肯放过。公子xing子虽冷淡,心地却好,不知怎会变成这样,一时不禁害怕。耳边却苏清雪道:“你别乱想。我是要他知道,有人对他好,未必便是真心的。”碧衣心中乱了,分辨不清苏清雪究竟想要做什么,只是垂头立着。苏清雪低声道:“你歇息去罢。”碧衣应了一声,拭gān眼泪去了。
苏清雪听到她关门的轻微声响,轻轻吁了一口气,向后倚在椅背上,喃喃道:“我死也死得安心了。”长长的睫毛却悄悄湿了。
苏清雪给刘齐碧衣定下婚期时已是十月末,十一月二十五日转眼便近了,刘齐果然早早遣人送了大红嫁衣来。二十五日清晨时,苏清雪早早起身,吩咐四个小丫头将南轩从前送他的许多珍奇玩物全数装进一只只朱漆箱子里,系上红艳艳的绸缎,给碧衣做嫁妆。竟连书房里平日用的笔墨纸张也都装了进去。
碧衣昨夜回房后便和衣躺着,一夜辗转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只是无眠,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便起来如平日一般到厨下给苏清雪做早饭。她做了一碗细面,捧到苏清雪房里,忍着泪道:“明日是公子生辰,碧衣从今往后不能再服侍公子,这碗长寿面,公子只能提前一日吃了。”一边那面碗搁在了桌上,眼泪已止不住簌簌的流了下来。
苏清雪替她擦了眼泪,看她脸色憔悴,本想说些温柔话语抚慰,但他自己心中也是凄冷,只道:“今日吉时甚早,你早些回房准备去罢。终身大事,莫要弄出岔子来。”碧衣低头道:“碧衣知道,一定不会误了时辰。”慢慢行了一礼退出去,自回房换衣打扮。玉梳等人替她梳头上妆,见她始终是泪眼不gān,新涂的胭脂一次次的被泪水洗掉了,心中又各自念及公子的好处,一时也都是黯然。
南本是年幼喜睡,今早被外面的杂声闹醒了,便睡眼朦胧的从chuáng上爬起来,拖着半幅毯子去找苏清雪。府中诸人都在忙碧衣的婚事,一时也无人照料他。南一路朦朦胧胧的走到书房去。
苏清雪看见南呆呆的立在门口,忙上前将他抱了起来,拿毯子紧紧裹住了。他本是满心的无qíng无绪,看南一脸的惺忪睡态,却不由好笑。柔声道:“儿冷不冷?”南摇头,望着苏清雪道:“不冷。饿了。”苏清雪便将裹得小粽子一般的南扶在自己胸前倚着,拿过碧衣做的寿面喂给他吃。南吃了小半,便说饱了,张口小小的打了个呵欠,靠在苏清雪怀里重又睡去。
苏清雪低头看了怀里的小人儿半晌,轻悄的取了助眠的药物喂给他吃了,在他颊上轻吻了一下,唤了人来将他抱走,不久便要一同带到刘齐府里去。耳边听见远远的喜乐声起,终于落下泪来。
四名内侍刚将几乎未动的晚膳撤下,便有宫人奉上一盏茶来,南轩只是不理会,斜倚灯下的软榻上,心不在焉的玩弄着一只青玉回首鸭,面上带了些倦怠之色。不多时,小九忙忙进了殿来,将一顶新制的貂禅冠呈给南轩,道:“陛下三日前吩咐下的新冠,现今已制好了。”南轩拿了过来,摩娑着冠侧嵌着的白玉蝉,想起苏清雪素日待自己的温顺乖巧,内中偏又带着几分清冷倔qiáng,心中颇有些难舍之意。今日是苏清雪的生辰,两人本已说定由南轩替他主持加冠礼,不想如今竟弄到这步田地。
小九看他脸色yīn晴不定,小心的道:“臣奴这就教人准备加冠礼的一应器物,现下便请雪公子过来么?”南轩微微摇头,将那貂禅冠还到小九手中,道:“这事不急。召韩肖过来。”小九忙答应一声去了。
韩肖不久便进殿叩拜。南轩仍是斜在榻上,命他起身,道:“你同云阳侯共事过一些时候,依你看来,给他什么官职合适?”韩肖欠身道:“此事只有陛下才能定夺,微臣不敢妄言。”南轩微有些心烦意乱的拍了拍扶手,道:“朕要你说,你只管说就是了。”韩肖道:“是。苏侯爷心思细密机变,无妇人之仁,在朝当是陛下的肱股之臣,在军中也应是良将。”他不知南轩的用意,又知道南轩对苏清雪极是宠溺,便只拣了好听的说。
南轩将头仰在卧榻的靠枕上,半晌淡淡道:“他私下与谢百同有些不明不白的来往,朕看着不喜欢,你去劝劝他。”韩肖怔了一下,道:“陛下,微臣与苏侯爷素不熟稔,微臣之言,只怕苏侯爷不会……”他还未说完,便见一旁的内侍捧出一把玉壶、一只玉杯来。南轩冷冷的道:“你拿着这些去劝他。”韩肖这才知道陛下对苏清雪起了杀意。韩肖从前便不喜苏清雪,如今更因自己妹妹入宫为妃,巴不得陛下疏远厌弃他,但眼见陛下如此狠心薄qíng,耳目又这般灵通,也不自禁的慑服。
小九捧着貂禅冠在殿外候着,他在宫里已有十余年,极善察言观色,已知道现今的qíng势对苏清雪不利。但想起几月前在甘泉宫通灵台时南轩的冷言警告,不由又是一阵胆寒,本想替苏清雪通风报信,只得狠下心不做理会。
小九又在殿前立了一会儿,忽见未央宫的内侍总管从一旁经过,边走边摇头。忙问道:“后面又出了什么事端?”那内侍总管悄声道:“披香殿的韩美人这几日受了冷落,心里不痛快,又拿下头人出气,适才将一个失手摔了果盘的宫人打死了。杂家劝解了半日,这才稍稍消了些气。”小九见这些事见得多了,今晚心中却是一颤,想起从前南轩还是太子时,苏清雪不知替自己求了多少次qíng。若不是他,自己十年前便同那被打死的宫女一样下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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