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人一怔,抬头望向我,一双乌黑的眼珠晶晶亮亮的,像悉心琢磨过的最好的黑耀石:“初雪……”
“嗯?”看他像个孩子似的傻傻的表qíng,我不禁微笑,下一刻却发现自己被扑倒在地。
“初雪——初雪——”皇甫炽双手搂上我的脖子,不断唤着我的名,沙哑的声音里有着矛盾的坚持。
“怎么了?”虽然他把我扑到地上又搂得我死紧,但看在他小心没让我痛到的份上,我也就跟他不计较了。
“我就知道,初雪对我最好了!”
我轻笑:“这话近来倒没怎么听你说起了。”
“……因为我怕说得多了,初雪会可怜我。”
我一时哑然。虽然不痛,但身上压着个分量不轻的人还是会不舒服,可此时此刻他说话的语气,却硬是让我收回想推开他的手。
“我喜欢你,初雪,好喜欢好喜欢……连我自己也没料会这么喜欢……”
我结结实实地愣住。不是因为他说喜欢我,而是他声音里的泫然yù泣!
“你怎么了?”我担心起来,挣扎着想看他的脸,却别被他扭头躲开。
“皇甫炽?”
他抱紧我,脸埋在我肩颈,只是不断说着:“对不起,初雪,对不起……对不起……”
第四章
将四尺玉版宣摊在桌上,我撂起衣袖,一边背诵一边提笔写下皇甫炽稍早教过我的诗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念时声音沙哑低沉,却意外地柔和悠远。我听得入迷,但不解其意,于是问他这诗的意思,他却只是笑笑,说这诗,他只念给我一人听。
想起以往,总是我有问他必答,如今他却常顾左右而言他,心中一时有些难以适应。
“魄鹄,来一下!”我对闲坐在梁上的人——不对,是鬼——唤了声。
对方立刻乐颠颠地飘过来,满脸带笑:“什么事,什么事?初雪又有问题想问了是不是?”
我点头,两手拎起墨尚未gān的宣纸让他瞧清上头的字:“这诗讲的是什么?”既然皇甫炽不肯告诉我,大不了换个人问。相处下来,我发现魄鹄其实相当博学多闻,他懂的东西绝不比皇甫炽少。
魄鹄盯着我手上的纸看了一会儿,抬头问我:“这诗,你从哪儿学来的?”
“皇甫炽教的。”我老实回答。
“……他没告诉你这诗的意思吗?”
“我问了,他不说。”
魄鹄闻言,看看诗又看看我,然后掉头闷笑起来。
“你笑什么?”我不解,放下宣纸又问,“这诗到底是什么意思?”
“初雪,这诗的意思你不懂也罢!”魄鹄的嘴角抽啊抽、肩膀抖啊抖个不停。
“……你怎么了?”没听说鬼也会抽疯啊。
“哈哈哈——”他放声大笑,一点也知不客气,“初雪,我说你啊,怎么会摊上这么个心眼比针尖还小的臭小子!”
“什么意思?”什么心眼比针尖还小?“……你是在说皇甫炽?”
“不然还有谁?”他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摇头不止,“我就说这小子的独占yù不一般了,没想到居然会到这种程度!”
“你到底在说什么?”无缘无故笑得这么起劲。
“呵呵呵——我说,皇甫炽那小子恋慕你,想娶你——初雪,你gān嘛拿纸团砸我?”
看着揉成一团的宣纸穿过魄鹄的身体,我淡淡望他一眼:“我不是女人。”虽然我懂的不多,但也还知道人类只有女人才会被娶。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女人啊!”仗着自己是鬼打不到,他笑得无赖地飘到我跟前,“可是初雪,你平常照镜子都没发现吗,你长了一张比女人还要漂亮的脸蛋哦!”
“魄鹄!”我低声警告。他真以为我拿他这人——不对,是鬼——没辙吗?
“不过,初雪,”他无视我的不悦,忽然凑近过来和我大眼瞪小眼,“我总觉得你的脸看着有点眼熟耶!”他变出一脸登徒子的表qíng,痞痞地戏谑道,“我说初雪小姐,咱们以前是否在哪里见过啊?”
这次轮到我不客气了,手一抬,将他的脸推开一臂之遥:“我说了我不是女人。”对他的作弄些许无奈,我淡然重复道。
收回手,却见他张口结舌地与我瞠目以对。虽然这是我们之间第一次肢体接触,但他也不用一副吓呆了的样子吧?
“……你、你居然能碰到我!”
那又怎样?我白他一眼,跺步去捡回先前被我当成凶器丢出去纸团,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小小的头颅在窗后。
走过去,我推开窗探头淡问:“怎么了?”
对方显然没料到会被发现,不由得慌乱起来:“吓……嗯……那、那个……”
“和皇甫少玦走散了吗?”
“咦?”
“要不要进来坐一下?”
“咦?”
“不愿意就算了。”
“——要!要!我要!”他回过神,叫得有些急切。
“门没关,自己进来吧。”
“嗯!”他正要走,这才发现自己刚刚一时qíng急抓住我的袖子不放,一张白皙的脸蛋猛地涨红,赶紧松开手,“我……我……”
我打断他的支吾,垂眼淡道:“快点进来吧。”
“嗯?……嗯!”
十三、四岁的少年站在我面前,微微手足无措,却仍是倔qiáng的傲然。
“随便坐吧。”我边将手上的宣纸摊平边对皇甫少玠招呼道。
“……嗯。”他好奇地打量了一旁的魄鹄几眼,倒也没问什么,走近我身旁坐下。
看他不自觉搓着手,我倒了杯热茶递给他:“外头挺冷的吧?”
好像常看到家里的仆人们做这个动作,据说这样做可以让手变温暖。我曾经试过,结果除了搓红搓疼了双手之外,没有任何收获。我想,人跟式神毕竟不同,跟雪的差异自是更大,以后便不再尝试了。不过,我也知道了这个动作的涵义,是表示“寒冷”。
少年接过茶杯捧在手里,大概是因为杯子的热度,僵硬的表qíng稍微放松了下来,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比先前软上许多:“还好,今早出门前有喝过屠苏酒,不会觉得太冷。”
屠苏酒?“你也有喝吗?”
“这是当然!”他奇怪地看我一眼,“所谓‘屠苏’,意为屠绝鬼气、苏醒人魂,元日早上喝此酒,可保一年无病。但凡皇甫家的人,过年时是一定要喝一些的!”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只是过年时要喝点酒庆祝而已,不想还有这样的由来。
正想给自己倒杯茶,突然想起昨夜皇甫炽执着酒壶的表qíng,猛然惊觉那根本不是什么得意!他生来带病,日日与汤药为伍,一不小心就可能被阎王收了去——怎么可能得意,他那时的笑容根本就是嘲讽,嘲讽能保人一年无病的屠苏酒,却连一日也不能保他安生!
入喉的清茶忽然变得微微苦涩起来,我放下杯子,胸前的桃木坠子碰到瓷杯,发出轻轻的钝响。
——这个桃符送给你当作新年礼物,祈求你能够岁岁平安。
岁岁平安……岁岁平安……他自己却总是病痛不断……
我抬手抚上左边的胸口,那里针扎似的隐隐作痛。
“喂,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皇甫少玠有些紧张地问我,坐在对面的魄鹄也直盯着我看。
我微皱起眉:“……我大概……也生病了吧?”
“你说什么?”皇甫少玠没听清我的喃语,凑近问道。
“没事,我只是想问你,怎么会跑来伫雪院?”我笑着转移话题。倒是魄鹄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浅浅地笑了下,笑得高深莫测。
皇甫少玠不高兴地撇撇嘴:“还不是玦哥哥,只是来拜个年而已,却又和皇甫炽东拉西扯个没完没了,等他们谈完只怕太阳都下山了,我只好自己玩了!”
好孩子气的反应呵,如此的率直,想必也是被皇甫少玦宠出来的吧。正好我也无所事事,不如——
“要不,我们一起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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