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这副模样,怕是任谁也不会相信,他就是皇甫家高高在上、倍受瞩目的下任族长吧?
人前人后两个样,他一直是这么过来的吗?
所以,才寂寞得希望有人能时时陪在身边吧。
“初雪~”他拉拉我的袖子,同时也顺利地拉回我稀薄的注意力,“初雪~我堆的雪人很漂亮吧?”
望了望刚堆好的雪人,再看了看他期待的眼,我淡淡开口:“是很漂亮,而且也很像你。”
“像我?”他不解地指着自己。
“对,脸色白得跟你有得拼。”而他,不只是白而已,皮肤下那隐隐的青色让他看起来少了许多生气。而这一点,时常让我没来由地感觉烦躁。
他愣了下,然后笑起来:“初雪是认为我的脸色还不够好吗?”
我点下头。即使汤汤水水的没少给他灌下去,但离我预想的还是差了很多。
“可是,比起以前来,要好很多了吧?”
回想了下,我再度点头。相比之下,现在确实是好很多,但依然是——
“你的脸白得像鬼。”我寻了个不知算不算贴切的词来形容。
“哦?初雪见过鬼吗?”他兴致勃勃地望着我。
“没。”
“那为什么这么说?”
“书上看来的。不都说鬼的脸很白吗?”
“嘻……这么说来,我那一屋子关于牛鬼蛇神的书也不是全然没有用处嘛!”他笑呵呵的,“初雪,我有见过鬼哦!”
“是吗?”皇甫家的人见过一两个鬼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吧?
敛起嬉闹的表qíng,他顿了下,不着边际地说起来,“在访岁园的秋苑里,住着一个叫幻jú的人,他是稚雀所养的一株青jú。”
“稚雀养的?”看不出她有那般的闲qíng逸致会去养花啊。
“……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吧!”他牵着我到廊上坐下,然后开始娓娓道来,“……很久以前,有个花匠失去了心爱的人,他无论如何都想再见对方一面,但生人是不能入地府的,而下了地府的鬼也不被允许来人间,于是他开始培育青jú,因为传说青jú绽放之时,地府与人间的通道会被开启。”
“……那他见到了吗?”我问。
“见是见到了。他花了十多年的时间培育出了这世上唯一一株青jú,也见到了心爱之人,代价是——在地狱的最底层,永生永世承受烈火焚身之苦,无法再入轮回。”
“……培育一株花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
“那是因为,他触犯了禁忌。”皇甫炽淡淡地解释给我听,“人鬼殊途,擅自连结两界会带来多大的危害谁也不能确定,所以青jú是不被允许存在的。”
“可幻jú还活着不是吗?”
“那是因为稚雀。她向十殿阎罗担保会看管好幻jú,绝不会让鬼魂跑到人间作乱,这才保住了幻jú。”
“那,个花匠呢?他会不会后悔?”永生永世的煎熬,人类可以承受得住吗?仅仅因为一个“qíng”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幻jú过得并不快乐,被那个混蛋花匠独个儿抛下,一定非常寂寞吧。”
“因为一个人,所以会寂寞?”
“通常都会吧。”
“……那你呢?寂寞吗?”我侧头轻问。
“我什么时候看起来寂寞了?”他说着,摆出嗤之以鼻的表qíng,却极是可爱。
——不过,现在有你陪在他身边……看他那么快乐的样子……快乐的样子……
“……皇甫炽,你快乐吗?”
他转头,一脸笑笑的,紧盯着我的眼却很认真:“初雪希望我快乐吗?”
我点头。
jiāo握住我的手,皇甫炽把头靠在我肩上,含着笑意的沙哑声音轻叹似地说:“我现在很快乐,因为有初雪陪在我身边。”
是吗?有我陪着就快乐了?
很快乐,不寂寞……
我侧头望去,看到廊上白白的两团雪。
——初雪,我们也要一直在一起哦!一直、一直——
那时候,我是怎么回答的?
闭上眼,我把头靠向他。
廊上,有两只雪兔正依偎……
“对不起,我不该把你的事说出去!”
站在伫雪院的廊上,我愣愣地看着眼前心不甘qíng不愿的少年,一时间反应不及。
“喂,我在跟你说话,你有没有听到啊?”又一声不耐烦地吼过来。
“……听到了。”听是听到了,就是不明白。
“你可别以为我怕皇甫炽,要不是玦哥哥叫我跟你道歉,我才不gān呢!”不甘心的表qíng中掺杂着不好意思,十三、四岁的少年脸涨得通红,在我面前吼着。
“既然这么不qíng愿,为什么还要勉qiáng自己来跟我道歉?”我不解地问。他看起来年纪虽小,自尊心却是极高,不像会轻易低头的人。
“因为玦哥哥说,错了就是错了!”他一脸倔qiáng不肯认输但又只能妥协的样子。
“噗——”我忍不住笑出来。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恼羞成怒的少年冲着我张牙舞爪,像只虚张声势的幼猫,一点威胁xing都没有。
“不,没什么。”我收起笑,以免再度伤到他脆弱的自尊。
没想到那个皇甫少玦的弟弟居然这么老实。虽然态度嚣张,但是个好孩子。
少年怀疑地看我一眼,然后撇开脸:“……我要回去了。”
“哦。”我淡淡应了声。
“我说我要回去了耶!”
“……要我帮你叫皇甫少玦吗?”
他听了,捏着拳头怨恨地瞪我一眼,吼出一句:“我最讨厌你了!”
看着他跑出伫雪院,我不明就理地望着他忿忿不平的背影:“……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什么也没说错。”房门被推开,皇甫炽探出头来,“只是听的人不愿意接受现实罢了。”
……还是不明白。
我无言地看着他,等他为我解释。谁知他只是笑了笑,拿过我手上的药盅自顾自将药喝下。
我习惯xing地塞颗糖到他嘴里:“你和皇甫少玦谈完了?”
“谈得差不多了。反正每次说的都那些个事儿,还不如和初雪一起发呆比较有意思。”
我看了眼跟在他身后出来的皇甫少玦,他面无表qíng地望着我,眼中敌意不减,只是复杂了些:“……我告辞了。”
“这就要走了吗?”皇甫炽回头笑问。
“总不能放着少玠乱跑。”
“记得代我问候叔叔婶婶他们。”皇甫炽客气地笑道。
我默然地看着他沉稳的侧脸。对着别人时,就是“少主”的姿态了。从不曾见他在人前露出孩子气的笑容,一直一直扮演着少主的角色。那样的沉稳自持,根本无法想象他跟人撒娇的模样,但私底下却是个任xing又无赖的孩子,缠得人不听他的也不行……
“你跟院里的那个雪人一样,不管多像,也不可能变成真正的人!”
我诧异地转头看向皇甫少玦远去的背影。
“怎么了,初雪?”回头,看到皇甫炽担心地望着我。
“……没什么。”
我想,这并不是我的错觉,那确确实实是针对我而来的敌意。
一整天,那句冰冷的低语,一直响在耳畔。
半夜里,等皇甫炽睡着后,我爬了起来,走到院子里。
昏暗的夜,树枝jiāo叠出纠缠的黑影,带着几分萧索。寂静的庭院,只余踏雪之声。
我走到雪人前,静静与它对视。
只是一大一小两个雪团拼接在一起而已,但是皇甫炽将它的五官做得非常细致,所以我感觉得到它在对我笑,就像皇甫炽平日里对我的笑。
伸出双手,只能将胖胖的它半抱住,贴近的身躯感受到的,是和我一样的温度。不同的是,虽然有了人形,它依然是雪,而我,却成了式神。就像同样拥有人形,皇甫炽是人类,我却是式神一样。
记得那个皇甫少玦说过,式神没有生命,没有灵魂,也没有心。
即使再怎么相似,我们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
……这就是所谓的人鬼殊途的道理吗?
在我和皇甫炽之间,隔着一道界限……一道谁也无法跨越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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