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得挣坐起来,用手将碗里的饭送进口里,不知味地咽了。
空碗刚刚放下,身子便给摁倒。
在砂砾的地上,我将要捱过又一个漫长的夜。
那人果真熬了药给我,第二天一早便送过来。仍是那样将我放在他膝上。
被折腾了一夜,骨头都断了似的。无力地靠在他怀里。在心里感激着他。感激他给这具不堪之身的怜悯。
虽然他的药,于我已无意义。
但当温的药汤入口,泪仍是滚落下来。
“铁面下面,你的脸一定极美。是哪个这么狠心?”他轻轻拈着我的rǔ环,似在细看:“梁…?”
“你是左右梁庄的公子?”
我不知如何答他。
其后,他仍是天天送药来,温存片刻,便走。偶尔问几句关于我的姓氏,我往往无法作答。
有几日,他却不见了。
半夜,有人来将我带离棚室,我以为又和平常一样,少不了一场折磨。
然而却没有。他们将我反绑着塞进一只木箱,竟然将箱盖钉死。
箱子被抬着走了一段路,搬到什么高处,搁下来。四周叮叮咚咚,工匠的呼呵声,起先还可以听到,渐渐的弱了。
天地也似乎变得遥远,仿佛忽然被抛入另一个世界。
欢颜 正文 第21章
章节字数:1199 更新时间:07-10-01 14:38
这小小的箱子,便是我的葬身之处么。
贴着箱壁,可以隐隐听到水声。或许是被埋在,欢颜湖底。
回想这一生所历,全是伤痛。一幕幕如在昨天。
心里全无恐惧,只觉静如止水。木箱里越来越闷,我渐渐喘不过气来。
当嘈杂的人声重新闯入耳际,意识仅剩的最后一刻,我听到箱盖被撬开,有个声音道:“好象还活着。”
凉水入喉,我醒转来。
向着那个熟悉的声音,却没有那温暖的手掌伸过来将我握住。他的声音就在身旁,“幸好赶得及时,若晚来一步,怕已经给闷死了。”
语气似已经有些不同,我试探的手僵在半空。
“据说这湖坝来年会从此处泄口,需一美貌男子砌进坝里,祭献给震坝之妖怪,以保一方免遭水祸。不知真假,呵呵,那般修坝的工匠们却信得很。”
“百喜公子,他这铁罩还是得想法子取下来,我找的人明日便来。”
他的手终于伸过来,如那样将我抱起,我的心一动,旋尔成冰。
百喜的声音,“这个不难,有钥匙的。”
仍让我躺在他膝上,如唉息般的,“我只想拿回我的东西,就好。”
拿过摆在一边的碗,“来,再吃一些罢,你的苦也许就快到尽头了。”
我别过头,避过他递过来的羹匙。
百喜过来拨转我:“不吃也得吃,梁公子,现在还由不得你。”
仍是迫我吃下,又绑起手脚。那人似在旁边看了我半刻,帮我理理衣衫,才起身离开。
第二日,百喜果真拿了钥匙来,铁罩被取下。那人拿开我覆在脸上的双手,为我擦去铁锈污迹。
百喜在一旁道:“怎么样,侯公子,算得上是祸水吧。”
我别过脸。
有人过来道:“侯公子,梁家的人来了。”
我疑为听错,又听见那人对来者道:“老人家,您过来帮我认一认。”
被百喜扳起脸来。
那老者的声音,令我的心忽地一紧。“烦请公子除去他的上衣,待老奴看真切。”
衣衫除去,他抬起我的左臂,“是了,是了。”
“绝对错不了。这个就是我们家的小公子。眉眼生得跟太太一模一样。”
我如被冻住,动不得,亦不敢动,身心如临崩溃。
“适才老奴看了他腋下的疤痕,那是刚下生的时候,太太想溺死这孩子,给接生婆丢到便桶里碰伤的。哪知折腾了一夜,第二天还有生息,还是老奴从桶里给抱了回来。”
他过来抱住我,“天可怜见,也长这么大了,好端端地怎么盲了…”说着落下泪来。
我只僵着,原以为的泪,却一颗也没有。
他哭着摸我的脸,“孩子,你认不得老奴了么?”
百喜将他拉开,道:“好了,既然确是你家公子,就麻烦你把这封信带回去。告诉你们太太,三日之内带钱取人,否则…”
扳起我的脸,手指横着划了一道,“迟一天,这张秀美的脸儿上,就多一道疤痕。”
欢颜 正文 第22章
章节字数:1624 更新时间:07-10-01 14:38
门重被锁上,人也都去了。我仍僵跪着,这才落下一滴泪来。
只那么一滴,便gān了。
一千次一万次的梦想过,有一天母亲会来接我回去。但那怎么可能。
想这所有的苦难,也正是母亲之意吧。似我这样,连出生都不应该的孽种,如何有脸面让人以银钱之要胁惹到家里去。
我摸到被剥下的长衫,用牙齿撕成一条一条,系到一起。沿墙摆着木板杂物,我踩上去摸到房梁,便将布条穿过。想起母亲那冷冰冰的面孔。
绝望的时候,我也会幻想母亲的笑容,幻想着她用阔袖将我揽着。这样的幻想伴我捱过最难过的时候。
我将颈子伸进布套,脚离开支撑。
我知道我在逃离什么,我不敢等到自己预知的那种结局。
母亲见了那血笺,亦根本不会来接我。
被百喜将头按进水桶里,又扯起来。“想死,没那么容易!”
我任他折磨。即然没死成,我知道其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用绳索将我手脚紧紧捆住,口里也塞了布团。“你最好祈求你那乱伦的爹妈快点拿银子来赎了你去,否则,到时你不想死也得死。”
待百喜离开,那个侯公子才过来,为我松了松缚得太紧的绑绳。他一碰我,我便习惯似的身子一颤,躲开他。
“梁公子要恨我,就恨吧。”他唉了口气,“唉,往事不堪……”
“数年之前,令尊诱走了我的爱妻…”他顿了一顿,似乎在苦笑,“或者你是认得的,就是现今左梁庄的四太太。并且,还设局夺了我的祖业听风楼。”
“你也见了,如今我沦落这般地步,在坝上混口饭吃。只想着你可以帮我拿回听风楼,百年之后,对祖宗也有个jiāo待。”
听了他的话,原来他同百喜已然是知道我的身世了。
恨有何用,我自然也不恨他。只是发觉他对我那些意外的呵护,原来是为了利用,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仍然要感激他对我的好,无论是出于怎样的目的。毕竟,从没人像他那般,温柔待我,为我在砂砾地上铺了稻糙,为我熬药,将半死的我抱在怀里……虽然此时他的拥抱和触碰,一样会令我不由颤栗。
我深知自己并没有能力帮他。母亲不会要我,那个父亲更不会为了我,将听风楼还给他。
到头来,不过是空忙一场。
一切也便如我所料,百喜的三天限期转眼便到,那血笺如石沉大海,左梁庄与右梁庄的人均不曾出现。
虽然不曾抱有任何奢望,我的心仍随着时间的一分一秒,越来越痛。最后的夜,失望的百喜带了人来。
“梁公子,你莫怪我贪心。区区三百两银子而已,我并不信右粱庄的出不起。”
我心落漠,须知便是三两,凭我也换不来给他。
“侯公子要的听风楼,如今也破败得值不了几个,一间破屋换回亲生子,左梁庄也会舍不得么?”
百喜大笑。“我就不信!来人哪!”
有人过来按住我,将左手摁在案上,指尖处猛然锐痛,刺入了什么尖物,我痛得一下瘫在案旁。似有钳子之类的物什钳住指甲,竟那么硬生生了将指甲揭了下来。
我只痛得不住地抖,头一忽一忽地玄晕,连气也喘不过。
仍是被按着,又揭下第二个来。
我便随即昏了过去,又痛得醒转来。百喜按着我的伤指,在纸上以血书写。两封血笺,分别包着两片刚刚揭下的指甲。
“每日奉上令郎指甲一片,凭他来是不来。”百喜冷笑,将笺jiāo予送信人。
我的心远比血淋淋的伤指,更痛上十倍。
原以为不去奢望,便不会有失望。心如死水,便不再知痛。可这三天三夜,却比一生还要漫长。
忽然明白,自己为何撑了这么久。这么多苦难,这么在生死边缘苦苦的挣扎。
而这一切的苦难,都来自母亲对我的厌恨,原来我一直以为,终有一日她会原谅我。幻想着,我一身血泪地,看着她向我走来,抚着我的伤痕,对我说,“孩子,为娘知道,委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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