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孝儿临别再顿首,对月泣涕,不知所语。时年六月十四日晚。
这封信不管林暮雨念得如何gān巴巴,但词彩斐然,qíng深哀婉却已经深深打动了殿中的诸人,殿中熟悉风凝的明皎当家们自然晓得这掌庄公子的才具,不知道风凝的只读此信便如见风凝在清风明月之下,以血为墨,奋笔疾书的模样,真是白衣如雪,凄切哀艳。信未念完,诸君便已经深有感触,四下一片唏嘘。风攸只有伏在地上痛哭,此刻他只愿母亲将自己立刻碎尸万段,自己的种种所作所为,如何对得起这个深明大义、qíng深义重的弟弟,自己如此待他,他却以德报怨,这份手足这qíng,如何报答?
殿内外诸人都流泪不语,殿中人只听见泽主的牙齿打颤的声音,大家都不想说话。存心要置于风攸于死地的人都不好开口了,这封信利害呀,第一它是受害人本人委托哥哥副将呈jiāo的求qíng信,分量已经很重了。第二信中所列的五条宽恕风攸的理由谁能驳呀?这五条理由分别是:仁者爱人,私怨不害公义,避免骨ròu相残,但盼骨ròu团圆,救兄一命以全孝产;道。那一条不是冠冕堂皇,听者驳这样的理由,可就要说歪理啦。龙泽律令上有一条,立得很明白,律法要兼顾人qíng,凡是确实是qíng有可悯者,从宽处理。这写信的风凝可不正是钻了这个空子么?
那些内jian一肚了气,设计了大好的局,临了叫风涵用一封信给坏了。谁知道这信是不是风凝写的,可是这时候你来提出怀疑,你不是把中少主也说成是敌人了么?有那么傻,在风涵如新日初升的时候跟他作对。众人的眼睛都看着刑殿的两位长老和正副殿主。林暮雨抢先表态说:“主上,奴才是没有话说了,龙泽律令上泽主是律令的制定和保护者,泽主有特赦和特处权,依奴才浅见,还是请泽主圣断。”
玉龙吟已经叫这封信伤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没有人知道那面纱后已经是血泪斑斑,他抖着手用力的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使自己不致于在大家面前就那么滑下去。全身皆痛,不知如何处置,如何说得出放了风攸这样的话,但又如何能辜负风凝的一番孝心。
司马逸云擦gān眼泪道:“主上,八日前那六人叙述往事时,云已经怀疑那小小只怕就是小公子。这些年与小公子相处时,小公子常常劝咱们不要报仇心切,中了别人的计。小公子也时时说仁者才是无敌,千万不要被仇恨蒙了眼。今日听了小公子的一番肺腑之言,始知小公子的胸怀气度,想起云过去的偏狭,云惭愧之至。主上往者已矣,来者可追,请主上成全小公子的一片孝悌之心!”十二殿主纷纷点头附议,坐中的长老也大半都赞同司马逸云所言。
玉龙吟好久才透出一口气道:“那么就答应风凝当日的所求,放风攸一条生路,让风攸完成他未完之事。风攸发往下泽柳涔处效力,以观后效。”
司马越道:“那么林从容她们这些个人怎么办?”
林从容冷笑道:“咱们没有好弟弟来撑腰,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玉龙吟用力向前一个俯看,死死的盯住她们三个道:“你们想死,本泽主有特处权,本泽主也赦免你们的死罪。不过活罪难逃。拉下去,每人抽三百鞭,不让他们死了,然后废了她们的功夫,押送到北寒的荒蛮之地,给夷族人为伍。云儿记得给夷族族长一封信,咱们龙泽每年送他一百万担米,本尊不要他报酬,只要他想尽办法好好招待这些个奴隶,有什么花样只管使出来。不过别让他们太早死了,本尊活到什么时候,也要让他们活到什么时候,到本尊去地下那天,本尊要用他们几个作本尊送给阎王爷的礼物。”
他这些冷酷的话说完,这三个女人知道事qíng不好,刚想咬舌自尽,却被柳熙阳眼疾手快点了要xué,柳熙阳道:“想死,泽主陛下不叫死,你们死都死不了。好好侍侯那些个北寒之地的人去,听说那儿的男人都特别高大,会让你们过好日子的。”
这个判决殿内外人无不拍手称快,看着三个女人拖过来,临的近的都伸脚去踢,拿手狠拧。不过想想将她们送到冰天雪地的北寒之地,给那些没有开化的人作奴隶,那些人都野蛮到了极致,这些年泽主送他们粮食,他们才不吃人。这些夷族人对泽主感激得五体投地,这三个女人这下半辈子只怕每天都要生活在地狱里了,真是报应,自作自受。泽主早就要这样判了,也好让她们多受三年罪。
玉龙吟看她们被拖出去,心里不但没有一点宽松下来,反而更加堵得荒,他刚想发落风净尘,却只觉得胸口一阵刺骨的巨痛,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鲜血就直从口中喷出来。身子向后就倒下去了。殿中的人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坏了,几个最近的长老全冲上去,和风涵一起抱住泽主,急急返回龙泽宫。
玉龙吟的神智却清醒的很,云忆柔刚想来搭脉,玉龙吟冷冷的哼了一声道:“出去,叫秦子恒。”云忆柔好不难堪,只得低下头出去,秦子恒不一会儿到了,给他号了号脉,只觉得体力脉络混乱,真气乱窜,内伤正在体内肆nüè。她心中暗自得意,看来自己这些年的做法已经得到了成效,这贱人已经完全无用了。不过面上还是极担心的给开了药,安抚了泽主好一会儿,方才退出。
玉龙吟躺了好一会儿,撑着榻子坐起来,捏紧了拳头,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fèng中迸出来道:“叫风涵、云忆柔和刘静宜他们三个给我滚进来。”汝梅还从来没有见过泽主那伤痕累累的脸上如此狰狞的模样,颤颤微微地到外头去传话,三个却已经早在外面侍候了,听到泽主传,便马上就进来了。
风涵未等母亲bào怒便先跪倒了,以头抢地,一言不发。云忆柔师徒见泽主如同爆发的火山,也脸色苍白的双双跪倒,不敢出一声。
玉龙吟吟指着风涵道:“你把十五岁那年对我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说!”
风涵抖着声音道:’儿子,儿子,存心欺瞒母亲,儿子该死。“
玉龙吟点着他,双目血珠又涌出来了,道:“你说,因为断天崖太高,雪太薄,从上面摔下来,连滚了几滚,所以才伤得那么重。嗓子是吃了有毒的食物。你有本事,捏造这么大的谎言,骗了我那么多年。“风涵伏地大哭,无言以对。
玉龙吟瞪着云忆柔师徒道:“枉我将你们当作贴心人,你们师徒是当真不知道那骨头是一节节打断的么?嗓子是被药哑的么?你们骗得我好苦!”
云忆柔痛哭道:“主上,奴才错了,但当时奴才怕说了实施主上您会受不了,一怒之下,岔了气,好不容易站起来,又会出危险啊!”
玉龙吟一边摇头,一边眼里血泪纷纷而坠。他自责道:“是我,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自己不用心,竟然连这样低级的谎言也相信,是我的错。可是凝儿,凝儿,你为什么也和他们一起来骗娘,你难道也把当日所受的苦楚给全忘记了么?凝儿、凝儿,今日才让娘知道当年的惨事,娘心中何等惨痛啊!你们三个给我滚出去。尤其是风涵,你给我滚到龙翔殿祖宗面前请罪去,你好没有兄弟qíng分!”
风涵任泪水纷纷而坠,慢慢给母亲磕了三个头,缓缓跪着向后退去,云忆柔师徒也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风涵回到梵音阁已经是第二天天明了。他整整在祖宗灵位面前跪了一晚上,早晨柳熙阳和司马越才奉泽主令让少主起来。这少主被罚跪的消息可都传遍龙泽了,中少主是主上最疼爱的,虽然主上平常冷冷的,可却从来未当着外面的人,罚过中少主。这次看来主上的怒火实在很可怕,连中少主都没能幸免。
风涵拖着麻木的腿进了殿门,两个卫士想来扶,叫风涵挡住了,凌霜辰见他回来了,慌慌张张地过来扶他,风涵轻对那两个侍卫道:“出去好了,没事的。”两个侍卫就退下了。凌霜辰刚想说几句安慰他的话,风涵轻嘘了一声,然后就抱住了凌霜辰,伏在他怀里无声的大哭起来。凌霜辰摸着他的头,没有比此刻的风涵更让人心疼的了,原来风涵就是阿大,想来自己这些天的抱怨一定是伤透了风涵的心。他只是不停的抚摸着,柔声的安慰道:“没事了,你别伤心,过几天就会没事了。泽主陛下会明白你是出于孝,才瞒着他的。他不会真的生气的。”
“可是我生自己的气,你以为我不想杀风攸么?可是今天却救下了他的命,你知道么那三天,我虽然不在,可是我们是双生兄弟,那三天对我来说就是活在地狱里,活在地狱里一样,我怎么可以救这个恶徒,把自己当日发过的誓言都扔在脑后呢!”
到了下午风涵的jīng神才正常起来,凌霜辰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公子在下面半天时间里又冷以伤,他是如何熬到等你去的?”
风涵红着眼道:“我把他抱起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没气了,我用嘴对着他吸气,他缓过气来,全是紫血的小嘴唇不停地抖着,他在说‘我娘会来接我的,我没见过我娘,我不会死,不会死。’那些年他就依靠这个想念活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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