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明月松间冷
玉龙吟一动不动地看着山边流着的泉水,人说往事如绺如烟,可在他的脑中却清晰永如今天,三年了脑中还常常想着那封令自己断肠的信。
护法尊上台鉴:
罪孽之人风净尘顿首。
五十年前,净尘于龙泽初见尊上,自此相思入骨,yù罢不能。然净尘生xing愚笨,见事不明,受爷爷误导在先,被恶徒挑唆在后,唯恐入珠璧陷阱不可自拔,故而自欺欺人。怀恶毒之念以报真心,存残忍之心而待良善。一错再错,以致明珠蒙尘,白璧无光,真qíng俱失,万事皆灰。过往种种恶业,罪人非罪字可言,实乃天下最忘恩负心、背信弃义之徒,纵使万死,无以报明珠投暗之恨,酬白璧玉碎之痛。
尊上气量恢宏,高瞻远瞩,正少年之时,夜澜海一战天下皆惊。尊上领兵鸿雁,十许年内,北夏诸国束手向北,众屑小隐迹藏形。若无净尘之颟顸刻毒,尊上当于青年之时便一统龙泽、鸿雁,天下也不必饱受兵灾之苦。尊上历经苦难,倒江湖之力,挽倾覆河山,在危急存亡之秋,抛一己之私仇,全天下之大义。尊上高德,非净尘小人可及,大爱之心,更使天下为之折腰无已。
蒙尊上开恩,罪人得以在龙泽有一容身之地,罪人不爱子女,任意抛弃,故子女相弃乃人之常qíng。然风涵兄弟多方维护,罪人铭感于五内。罪人屡施毒刑于尊上,尊上每每宽宏,罪人更不知如何报答尊上。罪人并非不知悔过,只是罪人仍心存妄想,实乃是罪人不自量力,异想天开。
十年生死,回首前程,唯愧悔而已。净尘知尊上已是‘泣尽已继血,心摧玉无声’,此皆净尘之过,倾沧江之水,不足以洗尊上之伤;尽龙海之风,不足以chuī尊上之痛。对chūn风熙阳,明月稀星,却觉心中寒露点点滴滴,台阶尽湿,肝肠皆断。
‘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净尘知尊上一切之痛皆因净尘而起,故自求下殿而去。从此对明月时时祝尊上体态安康,再无愁颜之日。无论尊上玉入谁家,净尘愿尊上燕燕于飞,chūn色万里。
山河风景原无异,人事风光已全非。满地芦花共我老,旧家燕子傍谁飞。罪孽深重之人风净尘再三顿首,尊上万安宏福。
拿着这封信和那张休夫状,玉龙吟只觉yù哭无泪,难道自己只去了七天,回来事qíng便如此不同了么?到底他们对他说了些什么,以致他如此灰心,一意求去。有心想责怪涵凝兄弟没有照顾好他,可是他兄弟二人自己也被这事弄傻了,看他们兄弟呆呆落泪的样子,怎不令龙珠心酸。早知如此便早早对他说了,自己已经有了恕他之心,两人平心静气,好好勾通,万事再开头一次,也不至于到了这般隔阂天地的地步。自己一时的骄傲,使事qíng发生了不可挽回的变化。
再也看不见他,心里才真正有了一种空虚,现在才明白爷爷他们为什么一力保着他。原来年纪渐渐大了,事qíng渐渐少了,这空虚孤独的滋味如此难挨。这三年来,自己先去海外,平定那青蛇留下的灾难,再回大陆,回到龙泽却害怕物是人非。逃离龙泽在江湖上流làng,是不想对着那空空的龙安宫,听凝儿涵儿他们一对对小爱人们相依相偎的燕语。在江湖上东游西dàng,一面是管些不平事,另一面却是想打听他的下落。可是这一去,却是烟尘已随大江流,不知梦魂在何方了。真的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了。涵儿他们用尽了龙泽和龙燕北渊的势力,可是却仍然是风踪缈缈。
去过各大寺院,最后连微小的寺庙和道观都去了,却没有他的影子。你到底去哪里了,你好歹给我个jiāo代啊!以前你给我带麻烦,现在怎么还带,叫我逮住你,狠狠的折磨。
坐在小酒店里,米泽远他们在一边看着主子闷闷的吃,心里也不痛快。唉,其实大家真的不应当总是把矛头对准了风净尘,大家不能老记得下泽主的亡故和主上的痛苦,把这种痛苦推到了极致,这边的气是出了,可是那边的事又出来了。看着主上这些年形单影只,形影相吊的凄凉,米泽远他们也直直把风净尘骂了个死。风净尘这个死人头,该走的时候死赖着,把主上的心重新拔动了,他倒是走得痛快了,你可知道主上在这边孤零零的飘流,为自己一时的任xing而后悔么。
他们正在吃着,便听见路边有chuīchuī打打的声音传来,玉龙吟对这种虚空的热闹很是不耐,根本就不想理,只是淡淡的听着。原来是山里边有三个村子的秀才中了举人,所以chuī得起劲呢。小酒店里的人都在议论,这十来个村子了不起呢,以前没人中秀才的,这三年多啊,秀才出了十多个,今年还中了三个举人,真是风水来了。这山窝窝往外飞凤凰了。
主仆四个吃完了,便又上路了,路边贴着告示,这告示贴上去时间大概很久了,纸都旧了,有几张全破了。那米泽远在小店里头吃了不洁的东西,所以便顺手扯了半张空纸,方便去了。玉龙吟坐下来等着,穷极无聊,扯下那半张挂着的字,仔细一看,不觉浑身一怔,原来是张招塾师的告示,说这山里头十来个村子少一个教习,所以聘请外边有学问的先生去坐馆呢?
他正看着,路边有个老农过来,玉龙吟便抬首问道:“大爷,这告示是怎么回事?”
那老农还从来没有见过像玉龙吟这样的人物,这比庙里头的神仙还要勾魂呢?他呆了半晌,总算听明白了。老农将口水咽下去,便讨好的笑道:“小哥,看样子,您是位有钱的爷。您不知道,咱们这些个地方叫作六不管的死地,这附近又叫十万大山,是六个龙燕、北夏、北渊、南拓、东遥、前秦六个国家共属的地方,老百姓的死活,这六个国家都不管,可收钱收粮的时节倒是都来管了。穷啊!特别是这层层深山里头的百来个村子,都请不起先生,那些个孩子们跟我一样都是睁眼瞎子。这附近的十来个村子原来有两个塾师,可是却死了一个,没有人肯再去了,如今只有一个齐先生在那儿,忙不过来了,就贴了告示出来,要招先生呢?”
“如此穷困的地方,还住着做什么?”
“小哥,你有所不知啊,这地方以前来的都是流放的犯人,后来呢是一些躲避兵灾的百姓,还有就是被放逐的贱民,几百年下来,有几百个村子,上百万人啦。但是咱们这儿的人,都被这些国家看不起啊,那个国家都不肯收留,只能呆在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啊!小哥,不怕您笑话,几代的孩子们都没书读,外头肯来教孩子的没几个,自家又不识字。倒是那十来个村,jiāo了好运了,几年前来了个齐先生,虽说是穷困潦倒,可也有一肚子学问,教得也认真,这几年出了十来个秀才,真是他们的好命啊!”
“没有其他人去么?”
“那是自然的,累死累活了教了一年,可是连八担米的工钱也出不起,谁愿意去啊?只有那个齐先生,没有地方去了,这些年,教出了十多个秀才,可人家一年只也肯出五担米呢?唉,那些村子又穷,又凉薄,除了没地可去的可怜虫,谁愿意来呢?”
玉龙吟拿着告示看了看,对泽远他们三个道:“你仨先回吧,好些日子没有探过亲了,也要回家去亲亲孙子了,我想一个人走走,出不了事,短钱什么的,问明皎拿。你们放心就是了。”
泽远他们仨见主子好像突然有了点神彩,大约是想去做什么事,既然这样,就不必误了主子的事,先回去吧。
在进村的山道上,走着两个人,一个是六十来岁的老头,一个是二十出头的年青人,两人皆是长相平平。那老头道:“三儿啊,你可要想好了哇,你出去闯dàng了六七年,一回家就要去当教书先生,还去那些个穷地方,别怪大伯没提醒你,这些个村子,穷不说 ,这民风还不好,欠债耍赖是常有的事。唉,是没有法子的人,才住那儿的。”
刘三笑道:“大伯,我是想到那山里头住上个一年半载的,安心多读些书,到时候考个秀才,再能中举就好了。”
“唉,还是三儿心气高啊,这样,伯就不拦着你了。咱们见村长去。”
二人在路上走,进了山还是山,不一会儿,却听见山边有读书声音传出来,是十来个孩子的读书声。刘三侧过耳听听,无非是“秩秩斯gān”之累的启蒙课。那些个孩子读完了,便有个人轻轻的替他们一句句的的解。这人很是耐心,解了好一会儿,那些孩子才懂了。刘三,跟大伯打了个招呼,偷偷的过去看了看。只见林子中央有个小场地,十来个打柴的孩子坐在地上,那树上挂了块黑板,先生正用白泥写着教他们。
刘三仔细打量这先生,果然是他,没错,踏破铁靴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死东西跑到这深山老林来当先生了,他倒是潇洒,这回饶不了他。
他怎么了,为什么坐在那破轮椅上,只见他费力的摇动着破轮椅,边转,边在那板上写字。他,他残了,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残的,看他推轮椅的熟练样子,不像是才残的。这蛐蛐他们没有说过他会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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