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烟华_秋叶影【完结+番外】(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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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琪麟,别闹。”卫连织轻轻地把景琪麟拉开,软软地哄着他,“你父皇要去西禅寺,不好耽搁。今儿是你的继位大典,折腾个人仰马翻的,好不容易停歇了,小祖宗,你可别添花样了,明儿赶早母妃给你补上。”

  “不要、不要……”景琪麟借着酒劲,跺着脚赖着,“父皇这就不疼我了。”

  “景琪麟。”卫连织低低地喝了一声,温婉的语气中带上了点严厉的意思,“你现在是一国之君了,竟还这般模样,岂不惹人笑话,太傅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

  景琪麟自小骄横惯了,只卫妃对他管教甚严,当下便不敢吱声,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委屈低了头,却偷偷地瞟了景非焰一样。

  景非焰温柔地笑了,却带了一点点痛苦的味道,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拥抱住那个孩子,手指尖抖了一下,却终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已:“琪麟已经长大了,不过还是要乖一点,听你母妃的话,将来……将来……”

  “太上皇。”卫连织急急地打断了景非焰的话,有些慌乱地撇过脸去,qiáng自一笑,“看您把他宠得没王法没天理的,这会子倒要他听话,却是难了。况他现在是皇上了,这要淘气起来,可真没法子收拾。”

  “母妃……”景琪麟气恼地抓了抓头,“冤枉死我了。”

  景非焰慢慢地转过了身去,上了车辇,及行前那一回眼,千万般言语都只是一声叹了,放下车帘子,绝尘而去。

  微微有风,朱色的阑gān边上飘起卫连织那一角衣袂,柔软如蝴蝶。

  “母妃、母妃。”景琪麟忽然惊慌地叫了起来,握住了卫连织的手,“您怎么了?怎么哭了?”

  “没有啊……”卫连织恍惚地说着,清冷的夜色里,眼泪无声地滑下,洗掉唇上的胭脂,露出嘴角边那一点惨淡的白,她捂住了脸,“只是眼睛有点痛了,傻孩子……”

  ——

  青松深处,夜静空山禅。

  车辇在山门外停住,赵项唤来了知客僧人,引着景非焰径直去到后面的苑子。一席夜色铺地,几杆修竹,虫鸣其中。小轩窗下,烛影huáng昏色。

  知客僧人退下,景非焰到门前,小叩两声。

  “谁呢?”隔着窗,那人问了一声,幽幽的、淡淡的。

  青苔的痕迹爬满班驳的石阶,那一夜的风拂过竹枝梢头,悉悉嗦嗦的,宛如细细的沙子从指fèng间滑落,寂寞无声。

  “是我。”景非焰过了很久很久才回了他,也只是轻轻的。

  “咯噔”一下,微弱的声音,象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便又没了动静。

  仿佛死掉了一般,沉寂的味道在空气里蔓延,就如夏日里白色的花,那么脆弱。

  景非焰用手指尖抚摸着门上的格子,微笑着,温柔而落寞:“你知道么?那个孩子是大景皇朝的天子了……就在今天,他站在祭天坛上,那模样真的威风极了,很想……很想让你看一眼呢。”

  赵项默默地跪倒在景非焰的面前,把头深深地俯在地下,高举双手,奉上一个白玉匣子。

  景非焰打开了匣子,从里面取出两枚长长的银针。月光的影子在针尖上掠过,就象美人眼角的秋波,那一瞥,犀利而妩媚。

  “想衣……”那一声叹息,宛然的惆怅,眉间心头都无计可销了,便在晚风里漫成一天一地的飞絮轻烟,景非焰低低声地道着,“想衣……我想你。”

  抬起了手,把针刺到自己的眼睛里。就在细细的针尖上迸裂出血的味道,凄凉而苦涩,夜色淋漓,阑珊的尽头,那一勾下弦的月便在黑暗中一点一点地模糊,很疼很疼。景非焰发着抖,叫出口的依旧是他的名字:“想衣……”,痛苦的感觉一直刺到了骨子里。

  猛地拔出了针,湿漉漉的液体从眼中流下,景非焰踉跄了一下。赵项忍不住惊呼一声,匍匐着爬过去,想要扶住他,被他坚决地推开了。

  窗纱上的烛影摇曳了一下,袅袅的,就如佛前那一柱香灰。

  景非焰打开了那扇门,伸出手摸索着,磕磕碰碰地挪过去,用一种微弱而急切的声音唤他:“想衣、想衣……你在哪里?在哪里?”

  那人独坐案前,一盏青灯、一卷经,只是那一朵优昙钵华开在了奈何彼岸,苍白的颜色。灯下,他抬起了头,直直地看着景非焰一步一步的走近,他的眼波是秋色里斜阳,那一点寒烟萧瑟。终是无语。

  景非焰脚底绊了一下,láng狈地跌倒,挣扎了半天,摸到了案台,想要撑起来。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禅院深处,一声钟,六更梆子。

  景非焰有些迷惑地皱起了眉头,犹豫良久,小心翼翼地触摸着,那个人的指尖、掌心、手腕。古瘦梅花,暗香残雪,他的冰冷、他的柔软,从景非焰的肌肤渗透到血液里。忽然象发了疯似地扑了过去,死死地抱住了他。骨头都“咯咯”地响。

  “今生永不相见……”景非焰颤抖着抚摸他的头发、他的脸颊,慌乱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你说,今生永不相见……可是,想衣,我看不见你,这一辈子,我再也看不见你了,这样可以吗?可以吗?”

  云想衣絮絮的一叹,宛如月光落在青石上的声音,清清泠泠。他的手指滑过景非焰的眼,软软的,就象蝴蝶掠过的翅,在惘然的梦里挑起一根长长的刺。

  景非焰小小声地道着:“若是佛祖真的怪罪下来,不论什么样的惩罚都由我来担着,眼睛瞎了也好、手脚断了也好,就算是天上打雷、把我劈成两半我也认了,违了天理、背了人伦,那是我的错,和你一点gān系也没有,你用不着折磨自己。”就在十丈红尘里的呓语,景非焰痴痴地问他,“想衣,我想你、很想你,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忘了我?”

  云想衣俯过去,吻他的眼睛,轻轻地对他说:“你老了……非焰,你已经老了……”

  “嗯,我老了……你也老了呢。”景非焰把整个人靠在云想衣的身上,闻着他的味道,闭上眼睛,微微地笑了起来,“还好我看不见了……看不见你老了,我会一直记得你当年的模样……我看见你第一眼的时候,你跪在我的马前,那么美丽、那么骄傲……”

  月眠西窗,风入竹,促织喁喁,只道是阶下的白花也谢了,那半截子红烛流了一夜的泪。云想衣抓住了景非焰的手,十指相扣。

  “想衣,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宛如暮chūn烟雨里燕子的呢喃,他说,“其实,第一眼……就喜欢你了。”

  〈落日烟华全文 终〉

  《落日烟华》番外

  卷外  藕花深处

  想着江南应是烟雨,这会儿却是夏了,柳絮也随了风去。

  采莲女子曼声清歌,红苏手、青罗裙、临水照花人。不是争渡,也误入藕花深处,光膀的汉子戴着青斗笠,吱吱呀呀地摇着船桨,搅乱那一顷碧。偶有锦鲤跃水,蹭过了木兰舟的舷,波色粼粼,正是十里暗香阵。

  云想衣倚在窗边,隔船望那荷叶田田,早有蜓虫过来,立在了竹帘子外头。

  “想衣、想衣……”有人在身后急急地唤他,不留神惊走了那只蜓虫。

  云想衣却不回头,轻轻地道了一声:“我在这呢。”

  景非焰循着声,磕磕碰碰地挪过来,终是摸着了云想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不敢抱他,只握着他的手,絮絮叨叨着:“方才醒过来,你不在身边,真真是吓死了……”忽然低了头,咬住了云想衣的手指头。

  “你做什么?”云想衣凭地回眸,抽手打他。

  “疼不疼?”景非焰微微地笑了起来,他的眼角有细细的皱纹,他的眼睛已不再明亮,而他那样微笑着,却象是四月天的阳光,“不是梦呢,这十几年来,我总见你在我身边,可睁开眼睛,你却走了,还好……已经不是梦了。”

  碧云天外,江南岸的荷花女子笑语哝哝,燕子抄水,点破了粉藕青露,十丈红尘当是如歌,这厢时,却是无言了。

  “咯噔”一声,一包帕子砸在了船板上,滚出两三个莲蓬。采莲人划着小舟侧过,掩了嘴吃吃地笑,回首里媚眼如丝。立在船板上那个年轻的侍卫无端端地红了脸。

  云想衣垂了眉目,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一点点脆弱、一点点恍惚,却做出了不经意的模样,浅浅地言语:“方才日晓呢,那些小女子已是采莲归去了,江南的夏,这也是一景,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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