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喉咙里一片gān涸火烫,头顶上空似乎在摇晃旋转,身体意外的沉重,无命感到自己的体内像灌了铅一般。
“怎么回事?”花无是的目光四下流转,指着无命脸上的黑褐色小渣滓沉声问道。
是茶渣。
不仅脸上有,被褥上也散落不少gān涸掉的茶叶。那是昨晚赶走噩梦的杰作,在昏昏沉沉中,自己不知又是何时回到了chuáng上。
也许是因为太冷了吧?
所以身体这么重。太畏惧寒冷,所以无法自残。天xing眷恋温暖,在迷茫中不忘回到可以安心温暖的被窝。
“没…没什么……”喉咙很不舒服,无命挣扎着起身,却被花无是一把截住:“先别急着起来,我有事要告诉你,先仔细听好了!”声音格外沉重,对花无是来说,这是极少有的!看着兄长那肃然的神qíng,无命突然感到一股深沉的下坠感,拉扯着自己身体某种意识往下坠落!
“什…什么事?!”
弟弟那惨白的面色仿佛一点未出花无是的意料。他的神qíng肃穆,倏然蹲下伟岸的身形,像无命bī来——
脸上流露着一种深刻的陶醉,接近狂热地眼睛看着自己瘦弱的弟弟,一字一顿地道:“十三败了!”
——
睫毛轻轻一颤,无命突然露出骇然的笑。
“别说笑,不会!”
“你走出分堂去街上逛逛,就知道我有没有骗你!”无是沉声一笑,踌躇满志,“这可是最新的消息,哥哥几时骗过你?”
下意识抹掉脸上可笑的茶叶渣滓,无命哆嗦着坐起身来,抖开雪袍往身上披。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坍塌了似的,无比空旷,连惊吓的反应都来不及。
“起来gān什么?”看他急着起chuáng,无是突然伸手一掌将无命推回chuáng上:“你身子薄,多睡会儿吧!哥哥看来要忙起来了,就留下来多陪陪我不是很好?!”
声音听起来是那么温qíng,可无命心头的空dòng却似乎越来越巨大,他听出了那话语里冷飕飕的意味,猛然抬头,厉声嘶叫:“十三呢?在哪里?!”
“急什么?!他是爹的人,你我都没资格管!”无是负手一笑。
“我怎么好像听出来,哥哥高兴得很?!”心里破了dòng,该拿什么东西填补呢?是泪水还是愤怒?无命不知道,他只好再次挣扎着,要起来。
“难道我不该高兴?”无是摔手大笑:“你也该高兴才是啊,无命!那小子骑在我俩头上多年,也该咱们亲兄弟出马的时候了!让爹见识一下咱们的手段!”
“你落井下石!”摔开无是的手,无命感到一阵眩晕。看来是风寒入侵,冷飕飕的寒意一直从心里往四肢百骸透去!
“说什么胡话!咱们这世道本来就是落井下石、一沉百踩!十三堵在我前头这么多年,难道他失败了,我还该替他哭不成!”
“难怪爹爹瞧不起你!”颤抖着,无命颠仆着下chuáng来,匆匆裹住皮裘,朝门外冲去。
“若是去看他的生死,我可以告诉你,这小子命硬得很,还没死透!”无是的声音恶意地传来。
“你混帐!”怒不可揭,无命猛地回头吼道:“他是我们自己的人!”
“不会咬人的狗,养来也没用!你可想好了,这话可是爹亲口说过的!”yīnyīn说着,无是咬牙切齿,最让他感到耻rǔ的事,莫过于无命的心,偏向十三的时候远胜过他这个亲兄长!
手指颤了颤,无命喘了口气,下意识软化语气:“告诉我,他在哪里?”
“去打落水狗的话,我陪你一道去。”无是笑得yīn森。
“我去看自家兄弟!”无命挺起胸膛:“我根本不相信十三会败,我要问经过!”
“这事不该你经手!”无是冷笑,突然拉住无命的胳膊,一手捏住弟弟的下巴,恶狠狠地厉声道:“去看自家兄弟?这话听起来怎么忒怪!?站在你面前的才是你自家兄弟,你却把心思朝向外人?!别以为哥哥不知道,我花无是一想到自己的弟弟死活想当别人的小相公,就忍不住想吐——!”
话一出口,便不会再收回来!覆水难收,无命瞪着无是,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兄长捉住自己的力量越是巨大,那无边的反感便越是剧烈!像是急于摆脱毒蛇的纠缠一样,无命挣扎着抽回自己的手臂,冷冷道:“不说就算了!去抢你的功劳领你的赏吧!你要是能学聪明点儿,爹爹睡着了也会笑醒的!”
“无命——你回来!”无是的怒吼在身后盘旋,无命却坚决地推开门,朝外面走去。
失败,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对一个农夫来说,失败也许意味着一年的收成落空,家中没有口粮;
对一个商人来说,失败也许意味着投资化为流水,入不敷出,丢掉本钱;
对一个女人来说,失败也许意味着遇人不淑,良人难觅,进退两难;
对一个武人来说,失败也许意味着武功不济,落人下风,排名殿后;
对许多人来说……失败就只是失败,失败了还可以爬起来,只要自己愿意,失败后也可以赢回来!
但对十三来水,失败就代表失去。
失去所有一切,甚至包括生命!因为他总是全力以赴,每一次出击都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后路,失败,就意味着他的前路阻断,后路也崩塌!
与失败者相对应的,是胜者、是英雄!前者总是受人唾弃,而后者则是万人景仰!无论是哪个层面的英雄都好,人总是崇拜赢的那一个!赞美的,也只会是胜利的一方!所以,当无命经过风满楼时,看到老吉祥在这里包下整个酒楼,大肆宣扬胜利的时候,[折枝堂]的人,只能像过街老鼠一样,灰溜溜地躲开。
这就是十三没有退路的原因。
因为他不是一个普通的江湖人,打架与决斗,对他来说,意义都一样。他代表了[折枝堂]的权威与名誉,一旦失败,就代表[折枝堂]的失败!无是的唾弃并没有错,错的人……是自己!
如果当时,自己能说服段非,是不是……十三就不会失败呢?
抬起头,正好可以看到二楼雅座上的人头攒动,无数仰慕英雄的人,簇拥着段非,欢歌笑语。
不再是那身破烂的风褛,段非如今看来,英姿焕发。那时一身风尘的沧桑,如今已被胜利的喜悦取代,他变年轻了!也许,他本来就很年轻!而且,他的岁月年轮,可以用胜利的果实来调整时间的进程!淡淡别过,无命朝前走着,单薄的身影,融化进喜悦而拥挤的人群中,再渐渐淡出……
要找十三,其实变得很容易。因为谁都不会在胜利者面前忌讳英雄的事迹。路人都纷纷芸芸地讲述着、摆谈着,对那一场没有任何人看见的战斗津津乐道,乐此不疲!越是神秘,便越是乐于渲染,而对于决斗地点与失败者,也被好事的人们当作了胜利者光环上的一颗点缀!
走上城隍庙背后的山坡时,无命突然心头一松,顺手折下路边上一根旱芦苇,扬在手里,像个乡间悠闲的牧童。
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像是去收尸的,而是像一个年轻女人去面会自己的qíng人,心里的空dòng破得太大,无法fèng补的结果,却是一切都放下去了!脑袋空空,只想着十三——他不会走的,他一定还在那里,自己就是第一个见到他的人,值得愉快。
见到十三的时候,一定要笑,像他平时那样,轻佻而随意地笑着——如果哭的话,那个高傲的灵魂,不会接受别人的同qíng施舍。
因为野shòu都不接受施舍。
所以,现在开始培养笑脸的话,一定还来得及!
洁白的芦苇,像一团小小的白云,掩映着纤小洁白的脸庞,如一轮白昼的月亮。穿过破败的城隍庙,走上白茫茫的芦苇坡,他的十三就躺在一大片洁白的云彩里,gān涸的血色是他的胜利勋章,无命扬着芦苇,走过去,在芦苇丛中穿梭,小心翼翼,像个害怕踏到鲜花的路人——
他看到的,还是那双闪亮的眼睛,像白昼的云朵里,掩藏着两颗闪亮的星。他就躺在那里,看见他的时候,静静地笑起来,所以,无命也松了口气,笑了起来。
“我败了吗?”
“恩,听说是败了。”
“那怎么办?”
“你问我吗?”
“不问你问谁?我躺在这里,从晚上到白天,只看到你一个人来。”
“跟我走吧,随便哪里都好,行不行?”
“不能一直躺在这里吗?”
十三的眼睛,还是在笑着,轻飘飘的,跟从前一样。但他却变得爱说话了,仿佛要把从前积累的分量全都说出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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