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走出这间小赌场,十三靠在小巷子那破败的围墙边,似乎在等着什么,又似乎在看着什么,黝黑的目光微微流转,突然在墙角下一片方寸之地停留,轻轻俯下身,他蹲了下来,煞有介事地看着,破败的墙角下,那一方自由自在的天地。
午后阳光的yīn影下,污秽的墙角边,正开出一朵小花,很平常的那种野花,粉嫩的鹅huáng色花瓣,细小,也没有芳香。花朵下面,还有一行排成一列的蚂蚁,匆忙而缓慢地行进着,好像在忙着搬家一样。
“要下雨了么?不会吧,现在刚到chūn天,天很gān呢!”他微笑着,像是在和那群忙碌的蝼蚁对话似的,就在这时,一片不协调的yīn影突然罩在他的头顶上空,他头也不抬,脸上那种温柔而孩子气的神qíng也并没有消退,只淡然地问:“来了?”
“刚到。”yīn影处发出一个恭敬的声音。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出来?”依旧观察着蚂蚁与小花,十三完全没打算去看对方的脸。
“不知道,现在风声正紧,小的也很惊慌,不知道是……”
“不会不知道吧?我要问你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声音依旧很悠然,但十三眼里的光芒,却已经不再温柔了。只是他依旧在笑,笑得残酷,笑得冰冷,让那片影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那决不是小的gān的!”影子突然低声道,声音拉得很紧,里头有一丝紧张的颤抖。
“那我该问谁呢?你告诉好吗?”突然站起来,修长的身形在摇曳的阳光下拉长,形成一道妖冶的弧光!漆黑的绸料衣衫在阳光的反she下,闪耀出一片白光,俯视着面前矮小的身影,十三微笑着抬起右手,拍了拍那人的脸颊。
“真的不知道!小的真不明白!那地方为什么会被人发现!”突然跪了下来,矮小身影一脸决绝的坚持!
“我知道……”十三轻声笑着,淡然地道:“一个人,谎话说多了总会厌烦的,时不时的,也希望别人听听他的真话……只是我希望,听你说真话的那个人……是我。”
“小的知道!小的也在暗查,只能肯定说……那天小的按照您的吩咐,去照看那人时,也许被跟踪了……”
“你是说,有人在利用我生事了?!”冥黑的眼眸里锐光一闪,向来松弛的嗓音,终于开始出现紧绷的前兆!
“小的不敢!请给小的多些时间,小的自会明白!此事本来机密,小的也不敢相信自己身边有内鬼!”
看那影子的神色忠直,十三突然冷冷一哂,弹了弹修长有力的手指,静静地道:“……知道吗?我们是在赌博。这一辈子,我们都站在赌桌上!不过,夜路走多终遇鬼,运气再好的赌徒,也会有输光裤子的时候!”
“小的明白!”
“呵呵……真的明白吗?”他轻笑着,靠在围墙墙根下,被阳光晒得温暖的墙面,散发出一股生涩的气息。他仰望着头上那方狭窄的天空,一片莹莹的蓝色,清澈,而美丽,却又是那么狭小……
“……小六啊…我们如果只想赢的话,那就得做一辈子的庄家。因为,只有庄家,任何时候都不会输……而庄家最忌讳的,就是手脚不gān净……一旦被人抓住了手脚……我们就会比赌徒输得更才惨……”
那个瘦小的影子,在他面前,悄悄地淡去了。轻轻松开自己一只抄在胸前的双手,微微摊开,掌心里,竟已经出现五个手指头的淤青,那是自己用力握紧手心,而制造出来的痕迹。
刚才那一刻里,自己到底会有多愤怒呢?
又或者,自己一点怒火也没有,所以才会那么冷静,没有把满腔的郁闷,发泄到另一个人身上?所以对方全身而退,而自己,弄得伤痕累累。
摇摇头,他施施然迈开长腿,懒洋洋地打个呵欠,朝花家走去。
回到红梅小馆前,他去了趟暖阁。在那里,不仅多了个诸葛云,还照旧多了个重九,抱着冷冷的笑,十三很想明白,这个小孩到底会跟自己叫板到什么时候?
清客诸葛云依然是一壶在手,品着小酒,做个蚌嘴先生。重九也照样是铁板一张,站在花老爷子身后,像个门神。惟有看到十三进来时,他的那大眼睛里,放she出灼热的火焰——那是一种挑战qiáng者的狂热,十三很熟悉,所以,他淡然得很。
与花错说话是件很费神的事,因为老年人喜欢猜谜语,估计是清闲的时间太多的关系!所以,当花错说起段非这个人时,十三不得不有些在意了!
“什么?他?不会吧!”挑眉一笑,十三差点笑出声来。“老爷子,大少爷身上的刀伤总共有多少处,您不会不记得吧!”
“不多不少十六刀!我怎么不知道!”好像十三所讥笑的人,不是自己的儿子!花错老眼一眯,沉声道:“别给我闹小脾气!这个段非有多少能耐,你也很清楚!我不是嫌你没能耐,而是稀罕人才!”
“老吉祥的事没平,难得老爷子还有闲qíng招募贤良。”嗤笑着,十三把轻佻的目光投向重九,突然道:“重九兄,看到了吗?老爷子就喜欢身边人才济济呢!您还能在老爷子身边站多久,我很好奇啊!”
“十三!你今天话很多啊!”花错一脸不快:“重九是我一手带大,你也是我一手带大!自家兄弟间争个什么?!有这个时间,不如去看看无命!打小你们俩jiāoqíng就好,别给我放在一边晾着!”
“是么?我们jiāoqíng好么?!”十三嬉笑起来,修长的身躯像一张质地优良的软弓,拉着美妙的弧线,象征着绝对的力量。
“无命那是一回事,诸葛先生还要跟你说另一回事,你都给我记着——”花错一副爱子之深、责之心切的表qíng。
这时候,诸葛云才晕陶陶地清着喉咙道:“十三少,是这么回事。老爷子的眼线回来,告诉了老爷子一些有趣的事qíng。”
“多有趣?”十三这才有些兴趣。
“半年前,[铜钱串]的老大冯百川,患了点小恙。”
“多小的恙?”
“他看上了一个叫练芙蓉的歌伎。”话到这里,得了什么‘恙’,是男人都会明白了。
“练芙蓉?!”十三扑哧一声笑出来:“这女人不是老吉祥里的头牌么?!”
老吉祥一消失,里头一gān人等也全都人间蒸发!这练芙蓉,如今也行踪成谜!
“是啊!这就怪了!一个让自己染上脏东西的女人,怎么会让她做自己店里的头牌呢?就算会,冯百川这人的脾气也不会!十三少您懂了么?!”诸葛云道。
“先生的意思是说,老吉祥不是[铜钱串]的?”十三狡黠地笑道。
“绝对不会是!丁四海这人我清楚,胆小怕事,他如果想依附[铜钱串],并不是没可能!但他绝对不敢提刀子对准[折枝堂]!就跟有的男人,嫖别人老婆他敢,杀别人老公却不敢是一个道理!丁四海是个小人,知道远水不救近火,得罪[折枝堂],自己比死还难看!那么……十三少您再想想,现在这世上,还有谁,敢顶着[铜钱串]的把戏,把[折枝堂]玩得团团转呢?!”诸葛云眼中掠过一丝jīng明的厉色。
“我脑袋里没什么东西,想不出来呢。”顽逆地笑着,十三的眼中也开始弥漫杀气!
他这么回答着,诸葛云与花错,互相jiāo换了一个冷冷的笑,花错沉声道:“十三呐,你忘了这江湖上,还飞着一只鬼鬼祟祟的乌鸦么!”
乌鸦!
一种决不吉祥的鸟儿!
象征着仇恨、冤魂、报复的怨鸟!
十三的眼睛,突然眯了起来,狭长而锐利的眼角,掠过一丝坚硬的冷芒!
“看来,我要忙的事,很多呢!”
“不错!你以为,老子真会饶了无是的仇人么?!我只是要让江湖人都知道,我花错,不记前嫌,招贤纳才而已!我就是要让乌鸦知道,他们能请动的人,我也能请得动!至于……段非肯不肯加入[折枝堂],与我有什么关系?!不管是不是乌鸦也好,不管是什么,挡在我花错前面的,永远都会是一块垫脚石!”
离开暖阁时,十三突然下意识地抬头,原本云淡风清的天空,如今突然显得诡谲。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一行蚂蚁,他突然发觉,小动物果然比较敏感!
“似乎要变天了呢。”淡然笑着,他回到目前所居住的地方,穿着翠绿衣裳的小女孩正守在院子外,一看到他,连忙赶过来。
“你可回来了!”翠玉嗔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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