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绑我也不锁我?我堂堂一个大男人,你以为我不敢走出去?!"涨红脸颊,鲜血几乎要从汗毛细孔里压榨出来!无命有些动气。
"请便。"决不和人吵架,似乎是段非的哲学。从善如流,却一开始就没给予任何选择,无命突然泄气,跺着脚,坐回chuáng头,与黑暗中的身影狠狠对视。
越是与段非相处的时间长,越是发觉他和十三像同一个人!只是段非比十三更自由!几乎是想做就做,也不给任何人以喘息之机!
他比十三显得狡猾些,手段也柔软些。最类似的地方就是--他们都不喜欢替人做主!而是丢下圈套,供你选择,然后像个猎人,悠闲地等在一旁看着猎物眼睁睁放任自己往圈套里跳!
他必须离开。
深呼吸着,无命突然道:"我已经一文不名,关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我知道。"
"你知道?"
"当然,江湖上的风声很快的。只要肯打听,花老爷子昨天晚上吃了哪味补药,第二天就可以立刻知道。"
"不要拿我爹爹作比喻!"愤然吼叫着,脖子上一圈绷带渗出点点鲜红!新鲜的血液,从那伤口激涌出来,染红了一圈雪白纤细的脖颈!
"不要拿自己的脖子开玩笑!它流血了。"段非淡淡说着,不置可否。
无命当然知道。
那里的伤,也许不可能会好。
因为是自己割下的伤口,所以应该格外难以痊愈。因为那一刀没有伤得透彻,所以他还记挂着那个该恨的人!也因为这样,所以那伤口不会停止恶化!
这么想着,无命突然沉默了。
不仅是声音没了,连呼吸也凝滞。他低着头,不知想了什么再次抬起头来时,苍白的小脸上,突然染上一片诡异的红晕!
明月如钩的眼角,突然一收,苍白的嘴唇翕动着,他突然厉声道:"你喜欢我!?"
"……"
这句话,竟没有得到回答。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段非似乎突然不想说话,轻轻扣住自己的刀,屏息不言。
"你就是喜欢我!"再次爆发出来的声音,已经是完全的肯定!就像个高高在上的王者,睥睨着自己的下臣!瞪着段非,无命突然升起一阵癫狂的大笑--
"你就是喜欢我!哈哈……我居然还有人喜欢?!你算男人么?!你喜欢我?!哈哈……"
那不知是猖狂,还是疯狂是笑声,像厉鬼在寒风中嚎泣的尖叫!在这笑声中,往日那个无命好像消失了一般!他不断笑着,像是自己的发现值得非笑不可!眼里含着热泪,笑声已经无法停止!
"你不是想要我陪你睡觉吗?!段非--你可还记得?!"他笑着,喘息着,脖子上的红色越来越猩艳,像是某些原始部落里用来诅咒的特殊咒术!--用自己的生命做抵押,用来诅咒刻骨的仇人!
"……记得!"声音是咬着发出来的。牙齿与牙齿咬合着,迸发出两个压抑的文字!
男人的呼吸,似乎在那笑声中变得急促起来!就像一个屏息过久的人,突然灌了一大口空气,反倒呛得呼吸困难!厚实的胸膛激烈地起伏着,木然的神色在yīn暗中,愈加显得暧昧!
似乎是被嘲笑了。
有关于自尊的东西,在无命的笑声中,被瓦解了!
骄傲而散漫的灵魂,屈服囚困在以爱为名的牢笼里!那其实不是爱--还只是一种迷恋!但那是比爱qíng更颠覆的力量!因为无法得到--所以爆发得会更彻底!
"你记得?!那好呀!去杀了十三,我立刻陪你睡觉!陪你个够!"泪水淌下来,洗刷不gān净体内的污浊!被仇恨熏红了的爱qíng,流淌着血的颜色!
"……"
"去杀死十三!只要你杀得了他,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你以前也这么对我说过,不过,上一次,你叫我放过他。"男人低声道。
"是吗?!"眼睛机械地一转,无命僵硬地扭转过头,目光像染上一片绯红!
"怎么?不愿意?不敢?还是我不值钱了?不再是折枝堂的少爷,你就看不上眼?!"
"我不会杀他的!他死了,你立刻就会去死,我不会杀他。"低沉的声音依旧一字一顿,段非冷冷说着,胸口的起伏却更加剧烈!如果屋子里的光线可以更亮一点,无命甚至可以看得清楚,那把弯弯的刀,像qíng人的眉、像如勾的新月的刀--在一个以刀为名的刀手手中,竟颤抖着!不住地颤抖着!像是双手没有了力量,再也拿不动这弯弯的弧月!
"死?我会么……"笑声戛然而止。无命突然呆滞地看着段非,呆呆地问:"会么?我会么?"
他为什么会死?为什么要跟在仇人后面去死?
他应该会笑!
自己下不手,但却有另一个有本事、有能耐的人--可以替他下手!
他会笑得打滚才是!
"你会!你已经把自己杀了一遍,所以我不会让你再杀一遍。"
"原来我已经死了……"点点头,无命突然放松,躺了下来,松来被子,任由那松软的被褥,从光滑的肌肤上滑落--
"是么?……原来,我已经死了……"
青葱的肢体,像chūn芽一般吐露着玉色的芳华。尤其是在这光线暗沉的角落,比紫色更深更红更暧昧的霞光,从窗棂里挥洒进来,勾勒着他那修长的肢体的轮廓。似乎有一股暗香在霞光里浮动--那是晚霞的香味,一种即将面临黑暗,即将毁灭、即将消失之前,最后绽放的浮香!
无命瞪大眼睛,空虚地望着天花板,轻轻说着:"对啊……你已经放过他一次了……你怎么可能会放过决斗的对手呢?你已经完成我的委托了……"
段非却闭上眼帘,像是不敢再看下去,双手把自己的刀握得更紧!
"来吧!我也会完成我的承诺的!反正我已经死掉了,也不差这一次……随便你怎样,我不会再提要求了……"
放弃吧!
死掉吧!
那颗心,如果能死掉,真的就再好不过了!
忘记一切,把一切都搅得混淆不堪!这样,自己就不会想去分辨谁对谁错了!
对不对?段非与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关系,他只是路人,只是过客。所以,就由他,来葬送自己吧!
他等待着,等待着那已经不会再有爱存在的拥抱。
那也许不会再是真实的。因为,自己已经不存在了!
段非说对了一次,他杀了自己。
在十三面前,他其实想杀的人,就是自己!
无是死了,爹爹死了……自己的爱,葬送了那么多,于是,也该轮到自己兑现自己的承诺了。
把这个余生的诺言实现,就真的不会再有遗憾!可以心安理得地做一个行尸走ròu,永远忘记那个叫十三的人……
但,他所预料的拥抱,却迟迟不肯降临。似乎感觉到了某种诡异的空气流动,他只听到那个低沉而暗哑的声音,轻轻的、静静的,说着--
"我知道了,我去杀十三。"
……
当他再次看向那个yīn暗的角落时,那里只留下一张空寂的凳子--段非……已经消失了……
shòu童【29】 暂缺
最后,连段非也走了。
突然觉得,自己和谁都没有长久的缘分。
和父亲、和兄长、和十三、和段非……无论是谁,都牵扯不起更久远的联系。
那个受自己以xing命为抵押、赶赴杀场的男人,仔细说起来,也不过是见过两次面的男人而已。自己和他之间的jiāo谈,甚至从不曾超过一盏茶时间!再想得细致一点,他同自己的立场,一开始还算是敌对的!连朋友也谈不上!
--自己却请他去杀人!
杀掉自己最想爱却爱不下去的人!
太荒谬了!
自己已经疯了!
自己所真正怨恨的,甚至根本不是因为十三杀掉了父亲、害死了无是!
自己真正无法原谅的,竟是那个男人,在接受了自己全心爱意之后,依然可以弃若弊履,依然可以毫不犹豫地背叛自己!
他根本是野shòu!
永远也不会驯服!
早该知道啊!早该觉醒的……
五岁那年的大雪天里,他早应该看请那双眼睛里的事实!那种清澈的尖锐、明亮的仇恨,那绝对不会掩饰、不加修饰、不曾隐瞒的怨毒!那种从不收敛的放肆不羁,像一头隐含着巨大力量的野shòu,管束囚困在一个人形的牢笼里、一副美丽的皮囊下--惟独从那双眼睛里,折she出了凶悍而野蛮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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