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孩子像见到怪物一样的神色,又忙说到:“我真的有本事治好你!”
小孩儿先是震惊,后是冷笑,“戏弄人也有个限度!就算你治的好,我也没什么钱给你!”
陶清客笑道:“钱财身外物,不过报酬还是要的,你会煮饭么?”
过了一会,求生的yù望终于占了上风,那孩子慢慢说:“会。”
陶清客牵了驴走在山路上,那孩子则在驴上坐了,天渐渐黑了,陶清客道:“我们寻个地方休息吧。”
突然间驴停了下来,四只蹄子抽起筋儿来,把背上人无声无息的甩了下来,陶清客忙去抱他,“你没事吧。”
孩子的表qíng看不清楚,那一对眼睛却在暮色中闪闪发光,“连畜牲都狗眼看人低。”
陶清客记起刚出客栈时,驴子见这孩子生的怕人不肯让他骑,当时他也是这么说的,刚想安慰几句,只见驴子抖了几抖便倒下了。
陶清客忙上前探了探,半晌无语,叹了一口气,道“小黑,你死得好惨!”亲自动手刨个坑埋葬了,又道:“只可惜没让你吃到饱饭就上路,你莫恨害你的那人啊。”又长吁短叹一阵,两人才继续上路。
岂料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来,好不容易找到个破庙,两个人进去生了火取暖,陶清客脱了长衫,便叫那孩子也脱了,“穿着湿的会伤风的。”
小孩儿略一迟疑,便依言而行,然后缩成小小一团,微微颤抖着,陶清客看那孩子骨瘦如柴,体无完肤,有几处竟是用刀划破后浸毒的痕迹,不忍再看,脱了中衣,把他裹了起来。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陶清客道
“我没名字。”孩子轻轻说“她总叫我‘找死’,说我早该死了。”
“我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
“古人云:毋以恶小而为之,毋以善小而不为,你跟我姓,就叫陶小善,好么?”
那孩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意思是“你要我叫什么我就的叫什么吗?”
陶清客盯着他的眼睛,道:“小黑耳朵里的血是你的吧,你恼它不肯驮你,想用毒血弄死它,对不对?”
那孩子不作声,半晌才幽幽道:“连畜牲也敢瞧不起我。”
言语之凄凉,让陶清客的气也去了八分,想他不过十几岁的孩子,心思竟比大人还要恶毒刻薄,睚眦必报,一定是受过非人的nüè待才会如此,便叹了口气道:“你的脓血本是毒物相克的产物,毒不死小黑的。只是小黑身上还有一种常人闻不到的香料,闻香而至的虫子受不了腥味的刺激爬入它脑内,使它死亡。你虽无意中帮了我一个忙,使我察觉对方的用心,但你小小年纪,怎么如此促狭?人谁无过?何不看开些?”
小孩儿不再开口,似乎已经睡着了,陶清客轻轻地把烤好的衣服替他换上,自己也披了长衫,外面雨声渐大,更有极微弱的声音传入他敏锐的耳朵,站起身将小孩儿抱起,藏在gān糙之中,那孩子早已醒转,大眼睛一动不动冷冷盯着他看。
陶清客伸手点了他的xué道,低声说:“小善,乖乖在这儿等我回来。”言罢人已纵身飞出庙外。
大雨之中,隐隐看出人影迭动,陶清客呵呵大笑“冯将军真是好客,我再三请辞,还是舍不得我走。”
对面飘来一个白色身影,也是朗朗大笑,“陶兄走时不吝以‘huáng梅’相赠,在下当然很过意不去了。”
“冯将军太客气了,你不是也在我家小黑的宝臀上留下了‘追魂香’么,害它埋尸山野。”
“陶兄如此聪明,在下更舍不得你走了,况这大雨天,huáng梅再香,怕也未必有用。”
“呵呵,还是老话,既来得,就去得,你当我只有‘huáng梅’么?”言罢,人便扑入雨中,一时间金属搏击之声,衣衫浮动之声一片,直到天渐晴明,才渐渐住了。
晌午时分,陶清客才笑呵呵的返回,扒开gān糙一看,哪里还有人在,不由失望的自言自语道:“就这么不信任我么,小善啊小善,你去哪儿啦。”
“哪也没去,我在这儿。”陶小善灰头土脸从供桌下钻了出来。
第三章
不久以后,他们两人坐在一家客栈中,陶小善头上多了一顶黑纱帽,安静的啃着馒头,陶清客则对着一桌子菜长吁短叹,肚子里咕咕唧唧的,只是不肯下筷。
“唉,这也叫招牌菜么?”他放下筷子,看来今天又要挨饿了。他有个怪癖,对吃挑剔的紧,不对胃口的菜就算饿着肚子也不动一下。要是尤叔还在多好,就不必受这肠胃之苦了。想起尤叔,又是一阵长吁短叹,再一看,满桌菜早已被一扫而光,他瞅一眼瘦弱的同伴,想不到这小子还挺能吃。
“你把菜都吃光了,我怎么办?”他不满的说
“你不是不吃么?”陶小善不客气地说。
陶清客语塞,看看陶小善,戴了那顶纱帽后,身体的三分之一都遮住了,头奇大,身体愈发单薄得可怜,疼惜之心忽起,道:“这有什么好吃,我带你去这里最好的酒楼吃包子好不好。”
于是半个时辰后,他们已经坐在弥香居三楼的雅座里了,陶清客点了几屉包子,陶小善便埋头吃起来,陶清客也不再挑剔,这里的驴ròu灌汤包,确实名不虚传。
忽听那庭院深处,传来幽幽的琴筝之声,原来这弥香居四面都是楼,中间有个颇大的水榭,榭中一个青年,鹅huáng衫子,正在抚琴,举止好不优雅。
一曲奏罢,一直站在窗前沉默凝听的陶清客“啪啪”拍了几下手,叹道:“妙极妙极!”
那人抬起头,道:“妙在哪里?”
“此中有真意,yù辨已忘然。”
那人微微一笑,道:“兄台果然是个知音,可否借步说话?”
陶清客颇通音律,方才那人抚琴,确实不俗,心里便有了结jiāo之意,当下道:“请!”
不多时,那人便款款而来,只见他一面笑吟吟,一面拨开珠帘……面如皎月,眉目奇秀,珠帘抖动间,衬得他玉树临风,一派斯文。
陶清客心里暗道:好个俊秀人物。便道:“在下陶清客,敢问兄台大名?”
那人道:“在下姓苏,单名一个澄字,澄浊之澄。”
陶清客让了座,两人便论些音律诗文之类,苏澄侃侃而谈,旁征博引,胸中大有丘壑,陶清客见他言语不俗,竟是越谈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陶小善吃完了包子,便不作声,冷冷的一边看着。
苏澄不经意的瞟了陶小善一眼,道:“这位是?”
“他是——”陶清客这才想到,陶小善究竟和自己是什么关系呢?“是我弟弟,叫陶小善,自幼身染恶疾,我带他出来治病的。”
“噢?什么样的恶疾?说来听听,我粗通医术,或可参详参详。”
“不劳烦苏兄了,小善的病,我自有办法,听苏兄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士?”
苏澄儒雅一笑,“我是京城人士,家里世代书香,兄弟六人,独我不成器,得罪了权贵,被迫出京,借朋友的地方避祸,这弥香居,便是朋友的产业。”
“苏兄还有这般豪气?你那位朋友也很有义气啊。”
苏澄笑意更深:“哪一日我为你引见,说不定你们会成为好朋友。”
言罢便挽留二陶在弥香居的后院留宿,陶清客几番推辞不果,便捡个极雅静的屋子住下了。
吃过晚饭,陶清客就叫人烧好了一桶热水,准备了手巾,火盆,铜盆,匕首和酒,又叫人在chuáng上铺了gān净的棉布,便叫陶小善脱衣服,陶小善迟疑半晌,不肯动。
陶清客等屋里的人都走光了,才上前把纱帽揭起“还愣着gān什么,你不想治病了么?”
说着便去弄热手巾,陶小善乖乖脱了衣裳,站在地上微微发着抖,陶清客看他瘦弱的四肢上,遍布恐怖的疤痕和脓疮……忙过去抱起来,用热毛巾轻轻的替他擦起身体来。
陶小善顿时感到又痒又痛,下意识的微微缩着,热毛巾擦过结着厚厚疖疤的皮肤,产生了温热刺痛的感觉,接下去是体温被带走的寒冷,他不由打了几个冷战。
陶清客用棉布包住他,“很快就不冷啦”他说。
这当会儿,他在匕首上浇了酒,放在火上烧红了,拿到他眼前,陶清客笑着盯着他的眼睛到:“可能会很疼啊,小善,你能忍住吗?”
他闭了眼,闻到烧红的匕首在腐烂的皮肤上留下的焦臭,裂开后便是一阵钻心的痛,接着,接着一个软软凉凉的东西贴上了他的皮肤,他震惊得睁开眼,看到陶清客正在吸吮刀口流出的脓液!他温热的鼻息喷在他的皮肤上,一阵苏苏麻麻。他伸出手去,想拒绝他,被他一手抓住,塞进怀里。吐出嘴里的脓血,陶清客说:“很痛是么,痛就叫出来,别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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