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河雪_玉隐【完结】(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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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事的。”我下意识地回答。

  “真的吗?”他显然不信。

  “没事的。”我又机械地重复一遍。

  “他也许是你的父亲,你不伤心吗?你不追问他的死因吗?你不想为他报仇吗?”

  “我们这些奴隶,命如蝼蚁,随时都会死去。他一直没有承认是我父亲,我想他是怕我牵挂。这样倘若他哪一天不在了,我们毫无关系,只是萍水相逢,我便不会太伤心。”我不知自己为何会控制不住说出心中话,或许悲痛扰乱了我的理智。

  “他是被人杀死的。”

  被他的主人吗?还是别的什么人?有什么区别吗?人已经死了!报仇?有些荒谬可笑的词。其实死了也没什么不好,死了就不用再像我这样受活罪了,死了就解脱了。这样想,杀他的人倒是做了一件善事。

  于是我的痛减轻了许多,心里渐渐平静:“他死的时候,有人收尸吗?”在黑水宫,死了的奴隶就是随便丢到乱葬岗,喂了豺láng蛇鼠,尸骨无存。或者有些生前混得比较好的奴隶能有一张糙席裹尸,有好心人帮忙挖个浅坑埋了,也算是入土为安。

  二少爷的声音低沉颤抖:“听说用糙席裹了葬在城外。”

  真得很不错了。我恐怕活不到他那个年纪就会死的,尸体上能否有片遮羞的布都不好说。虽然我练了内功,能忍痛挨饿,但是我的身体我清楚,我的境况我也明白。我身上的伤从来都没有认真治疗或者修养过,我甚至已经忘记了不痛是什么滋味。早晚有一天我会再也支持不住,那时我的死期就到了。也许还能撑四年五年,也许熬不到再见主人。

  然而许多事qíng,不去想,就不会悲伤,久了,就可以假装忘却。所以阿纯死了,我再也不去想,哀伤和悲痛应该也会淡忘。

  屋子里的沉寂被敲门声打破,是店伙计送饭。托盘里杯碗盘碟很是丰盛,香气四溢。伙计把饭菜一一摆在桌上,撤了托盘,转身离去。我注意到居然有两副碗筷。

  是有客人要来吗?刚才我还在庆幸,这么多的饭菜二少爷一人肯定吃不完,我或许能得到一些残羹。如果还有客人来,恐怕就剩不下什么了。

  二少爷取了一副碗筷,盛了一碗热羹,端着离开桌子,走到chuáng前。然后问我:“jī蛋羹你爱不爱吃?”

  印象中我从没有吃过。我摇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见我摇头又折回桌前,倒出jī蛋羹,盛了一碗粥端过来:“桂圆粥,怎么样?”

  粥我喝过,桂圆粥是什么我不太清楚。他为什么要问我这些奇怪的问题?他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好了。

  这时又有人敲门。

  二少爷一皱眉,放下碗筷,起身,去开门。

  “大哥?”

  我听到二少爷略有些吃惊的声音。是大少爷来了吗?二少爷等的客人就是他吗?

  十二 复北

  敲门的人呼吸绵长沉稳,是个高手,我一皱眉。这个时候,会是谁来呢?我匆忙放下碗筷,仔细凝神细听,再凭感觉判断来人毫无杀气。是友非敌。

  即便这样我还是全身戒备地开门,却看见风尘仆仆的大哥,袁定南。他穿一身普通的玄衣,斗笠低垂遮住眉目,像是尽量不引起别人注意。

  “大哥?”我下意识叫了一声,把他让进屋中,“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大哥面色凝重:“听说你在这里还没走,正巧我有些事要处理,路过来看看你。”他忽然顿了一下,向chuáng那边望去,问我,“那人是谁?”

  关于阿凉的身份,一时之间还真的很难回答。我略有耳闻,大哥身为武林盟主,代表的是大宋国武林,而大宋与辽国现在明争暗斗,武人之间势同水火,动不动就兵戈相见,械斗杀戮时有发生。我若实话实说,阿凉是黑水宫宫主得意弟子耶律天一的奴隶,比武的时候被当赌注输给我的东西,大哥会怎样想?

  于是我含含混混小声道:“他叫阿凉,是我路上遇到的一个……朋友,现在受了伤……”

  大哥剑眉微皱,用传音入密对我说:“二弟,你何时学会说谎了?你和黑水宫弟子比武当场虽没有旁人,可事前事后都有眼线。黑水宫的弟子来时两人,走时只有一人。那人便是他,被你留了下来对不对?”

  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大哥看穿,只好咬咬牙点头,并用穿音入密回答:“没错。阿凉原来是黑水宫的人,现在跟了我。”

  “他是黑水宫的什么人?为什么留下?有什么目的?”大哥继续bī问。

  以大哥的jīng明,我拙劣的谎话反而会让他对阿凉起更多疑心,于是我把比武当天的事qíng原原本本说出来,当然小心略去我与完颜纯的恩怨,只说为了增加比武的激qíng随意下的赌注。

  “所以,阿凉现在应该算是我的人。”这句话我是明说出来的,我和大哥一直用传音入密谈话,我觉得这没什么必要,附近就我和大哥还有阿凉三人,隔墙无耳,大哥也太过小心了。我那时哪曾想到,大哥避忌的就是阿凉。我还傻傻地说:“你有事就明说吧,阿凉不会讲出去的。”

  大哥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仍用传音入密道:“是有些机密事qíng,要找你单独说。过会儿再谈也行。”然后他假意咳嗽了一下,开口出声道:“嗯,其实也没什么。他受伤了是吗?让我看看。”说着走到chuáng旁边。

  我看见阿凉正想努力从chuáng上撑起身子,但他肋骨断茬还没有完全长好,大夫嘱咐过不能随便移动的,于是我赶紧奔过去制止。“阿凉,不用起来了。”

  “你就是阿凉吧。”大哥的语气平和中带着一种不能抗拒的威严,“你是辽国人?”

  阿凉被我轻轻摁着躺在chuáng上,我感觉他身子微微颤抖,他回话的声音却是温顺谦卑:“是的。大少爷好。”

  大哥仔细端详阿凉面孔,脸色却越来越沉重,喃喃道:“……他长得好像一个人……”

  我心一紧,难道大哥也认识完颜纯?或者jiāo过手?大哥武功不如我,jiāo过手绝对讨不了好处。我试探地问:“大哥说他像谁?”

  大哥仔细思索了一下,解释道:“他肯定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只是容貌相似。你还记得姑姑吗?”

  “姑姑?”我惊诧道,“不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病死了吗?”

  大哥摇头无奈道:“二十年前,你应该还不记事,我也才七八岁。那个人大约阿凉现在的年纪,名姓我也不晓得。姑姑的事qíng与那个人很有关系,算了,说来话长,咱们兄弟有空再聊。”

  大哥说着说着突然伸手扣住阿凉脉门。

  阿凉是从来不会反抗挣扎的,任由大哥擒住手腕。估计大哥手上用了几成真力,阿凉身子猛地一颤,却只是咬了一下嘴唇,压抑住痛苦的呻吟。

  “大哥,你做什么?”

  大哥反问:“你刚才怎么没告诉我他会武功?内力还不弱!”大哥面容冷峻一抬手竟将阿凉从chuáng上拽起。棉被滑落在地上,阿凉伤痕累累赤luǒ的身体就显露出来。

  阿凉随着大哥的动作从chuáng上跌落,他习惯xing地双腿一屈,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大哥冷冷质问:“武功谁教的?留在复北身边有何目的?伤是怎么来的?”

  我没想到大哥会忽然来这一连串动作,救护不及,眼睁睁看着阿凉被从chuáng上拽到了地下。一定牵动他那些未愈合的伤口了吧,他忍痛的模样看了让人心痛。大哥怎么能这样对他?我qíng急之下出手,擒住大哥手臂,生生把他拉离,又怕他再对阿凉有什么举动,索xing拉着他去到屋外。

  大哥武功不及我,只能由着我把他拉出去。他不解地问我:“二弟你做什么?我还有话要问他。”

  我也没好气道:“有什么话问我就好了。他本来伤得不轻,你刚才那样对他太过分了。”

  大哥忽然怔住,用一种很陌生疑惑的眼光盯着我上下打量,然后小声问道:“二弟,从小到大我还没见你这么在乎过一个外人。”

  我纠正道:“阿凉不是外人。”

  大哥嘴角抽动,叹了口气道:“二弟,没想到你既单纯又滥qíng。你仔细想想,他是辽国人,若真是地位卑贱的普通奴隶,谁会教他武功?若是他别有目的,留在你身边岂不是养虎为患?我不知道他用什么迷惑了你,不过我提醒你,要对他存戒心。”

  大哥说的道理我不是没想过,我也一直没找到合理的解释,内心很矛盾。单单完颜纯这件事就够让我烦恼了,又把阿凉卷进去,真是一段乱麻。

  大哥见我沉默,以为我被他点醒,继续道:“他现在受了伤,你是不是要照顾他?就是因为他行动不便,所以你一直没有按照父亲的安排立刻启程回江南避风头,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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