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好日子?” 莫名其妙的拿过纸笺, “这是什么?”
“你大喜的日子阿” 阿葵怪叫道: “这你都不记得?”
“想起来了” 看着纸上的字迹, 叫人不禁皱眉道: “怎么两个都是这么近?”
“不是公子自己说要越早越好的么?” 他笑道: “秋分都过了, 要是挑十二月那个不是早得很, 府里还得赶着预备呢。”
“那就别赶了” 随手拿笔勾了二月初八, “还是过了今年再说吧。”
“嗯” 阿葵道: “那我这就送到大夫人那去。”
“这么着急做什么?” 我纳闷的看着他: “这么想我找个少奶奶来管教你? ”
他顺口就道: “才不是, 我还不是想少爷别老记挂表小姐么?” 话一出口, 他才后悔自己嘴快, 偷偷摸摸的拿眼睛瞟我是什么表qíng。
“唉” 怕他又替我出什么妖蛾子, 我只得道: “快去送帖子吧。”
他高兴得摔门就走, 我看时候也差不多酉时三刻, 只得自己动手翻箱倒柜。
杯是夜光杯, 酒是葡萄酒, 都是极品, 可见息金国出手阔绰, 诚意可嘉。
御苑试新酒, 本来也许是极为风雅的事qíng。
“你做什么? 饮这么多?” 他夺过我手中杯, 不快道: “宴上你就饮得太过。”
“我要去凤仪阁”我向他痴笑: “但是怕饮得不够多, 就会不敢说。”
“哈哈”他大笑, “这样就敢了? 我看你饮的还不够多。”
“那就再饮” 我夺过案上水晶瓶, 拼却了要往口里倾, 酒水沿了嘴角留下来, 打湿暗红外衣。 直到被呛入气管, 不停咳嗽。
见我láng狈, 他面露嫌恶, “殷尘, 我以为你不是这么蠢的东西。”
“有什么愚蠢, 有什么聪明?”好容易止住气喘, 贴近他, 大声道: “即使听命于你, 又有什么好处? 比如沈汀宇亦是我的前途之一?”
他气得发抖, 一把将我推开, “发酒疯!”
“我要见她” 即使跌倒地上, 我仍坚持。
“为什么?” 他揪住我道: “对她这么执着?”
“因为除了她, 我找不到别人。”我抓住他拽着我的手: “身为男儿, 读破万卷诗书, 苦苦求得功名, 不是以才德治世辅国, 反而…以色事主, 对我而言, 是耻rǔ。 你可曾想过我天未破晓便贼一样溜出宫城的qíng形? 我求的不过是光明正大的走过金水桥!”
那人脸上一阵yīn晴不定,终于道:“信不信我杀了你?”
“信” 我低声回答:“我本来是很怕死的, 但现在不了,我更怕羞耻。 你见过后宫里有男人的么?” 忽然忍不住又要笑: “要论去学董贤, 我怕自己没那个资质, 下场也不见得是好的。”
那个人怎么对我, 心里也是有几分清楚的, 因为清楚,所以一搏。 跟在他身后, 一路绕过西六宫, 前面便是凤仪阁了。 已是深夜, 阁中灯火已经熄灭, 听得皇上驾到, 宫女太监们忙乱成一团。
“你自去见她吧”他冷笑道:“也好搂住一起死。”
我也顾不得那么许多, 自己闯入内室: “安澜!”
安澜只穿了中衣, 拥着被子坐在chuáng上, 满面惊恐, 紧紧抓住胸口道: “谁…什么人?”
“是我”我走过去, 坐在chuáng沿道: “安澜, 是我, 五哥哥。”
她想是不信似的摇头, 喃喃自语: “是做梦吗? 我又梦到你了?”
“不是做梦”, 我捧住她的脸, “安澜, 你醒着。”
她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埋头在我怀里, 湿了我胸前衣襟, 又抽抽噎噎问:“尘哥哥你怎么进来的? ”
我笑而不答, 好在她顾着哭泣, 也没空追问。 “好了, 好了” 我轻轻拍着她后背,“别哭了, 哭得我心都乱了。”
“是么?” 她又破涕而笑, “就要你为了我心乱。”
“已经乱了很久了” 我拾起她落在枕边的帕子为她擦去腮上犹挂的泪珠, “在这里过得还好么?”
“不好” 她又是泫然神qíng, “尘哥哥, 我几时才能出去?”
我亦语塞, 不知如何作答, 今日一面求来不易, 怎知道何时才能带她出去?
安澜见我不说话, 愈发哀戚, 靠在我肩上道:“那我能常见到你么?” 才问出此话, 自己也知道不可能的,不待我启齿, 就忙道: “你别说话, 我不问了。”
“那…我走了” 知道那人在外间定是等得不耐烦, 我也不敢多话, 不忍看安澜的脸, 只是将她从怀里放开, 按到chuáng上躺下, 自己起身yù走。
“尘哥哥” 她兔儿般乖乖窝在被子里, “你能亲亲我再走么?”
还是轻轻一吻落在她唇上, 咸涩的泪水味道令我不敢深入, 匆匆转身离去。
“出来了?” 那人坐在桌前, 嘲讽的微笑。
我不知道为何自己执着的要见安澜, 其实见了她, 自己也并不能如何。 正如卜忠叮嘱过我的, 这么坚持不过是更激怒那人罢了。 然而, 自田庄分别后, 我竟然如此惦记一个人, 看不到她的状况, 我便难安。 如今看安澜样子, 在宫里的处境, 只要那人不故意为难, 也并不格外幸苦, 倒放下大半心来。
“如今我是不想留你了”那人的声音与往常有异, 他背转过身去道: “我不杀你, 你自己拣个地方去吧。”
与他相互缠斗了三年, 断想不到他会说这样的话, 我呆住了, 片刻才道: “尘愿去莫苏里, 今夜看沈大人, 仿佛已有枯竭之相。 尘与他本是一样的人, 往一样的地方去也是应该的。”
“罢” 那人肩膀颤抖, 双手握住身前红栏, “殷尘, 我只道你对旁人狠心, 原来对自己也是狠心的。”
“你”我迟疑片刻还是道: “愈, 你的心我不是不知道, 这三年的qíng分, 任你怎么深藏不露, 我也揣摩透了。 只是, 你我同为男身, 又有君臣之分, 任我如何想见, 也看不到白头偕老, 终此一身的远景。 或者你是世间平凡男子, 又或者我是女子, 或者还有几分盼头。”
“殷尘”他还是转回来对我, “你好…当年崇文殿中, 我看中的岂非就是你的凉薄, 那个发病举子倒在你脚边, 你也不过是收了收脚, 笔下都不曾缓缓, 再是王安澜, 再是孟野, 这几年一路瞧过来, 朕也寒心…莫苏里, 你要去便去吧, 终我一生, 你别回来。”
“是” 我回身便去, 纵然内里如刀绞火炽, 也不敢慢走一步。
第二日圣旨便下来, 任命我为沈汀宇的副使, 待粮糙兵马集起之后, 随息金来使同赴莫苏里。 我办理完部里的jiāo接, 每日只跟着沈汀宇出入天都苑, 随着阿不都拉王子的侍从学习息金语。 沈汀宇对我的事虽也有几分明白, 好在也不多问, 他们自去筹备兵事, 任我躲在这混日子。
莫苏里本是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地, 我这个副使自然也在乎什么威风可言。 大哥来找我, 脸色极难看, 拉着我问到底为什么缘故触怒龙颜, 好好的吏部侍郎没做了三天。 又令我速回学士府, 说是老爷子正发脾气。
我虽不爱回去听教训, 然而即将告别中原, 到底也该回去禀告一声, 算是与家人辞行。 怎料一入内府, 倒被正院的一堆物什堵住, 老爷子气冲冲的杵了拐杖出来道: “孽子! 真是孽子! 你就不叫家里消停, 屡屡惹出是非来, 现在可好, 还被皇上流放出去。 丢完我一世的脸。”
听了这话, 我也懒得吭气, 只是道过几日便要去莫苏里。 老爷子更怒, 指了院里那堆东西道: “你看看! 这些都是唐家退回来的! ”
唐家? 我一想, 终于记起是那幅画, 不过是个不相识的女人, 无所谓道: “退了也就罢了, 省了父亲为孩儿cao心。”
一听这话, 老爷子更加生气, 从来未有的怒吼道: “你…给我滚出去。”王夫人就站在廊里, 冷冷不发一言。
我只得转身, 这个家本就不是我的, 他这辈子对得起我的, 不过是给了我一个姓氏。 尘埃就是尘埃, 就算是飞上天去也是要落了地上被人践踏的, 只是被这样的父亲踏住, 我又觉得不甚值得。
十一月十七, 小雪。
我随息金使者离京, 最后一次在朝堂上见到那人, 他亲手将国书jiāo与阿不都拉, 他没有看我一眼。 我是绝决的人, 可是, 说到底, 却又最怕别人对我绝决。 这样的离别, 是没有人知道的, 没有人相送, 又是冬天, 灞桥的柳也枝条光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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