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尽头,又是一道门。谢玉直接打了开。
油灯微弱的火焰,映着墙上的几颗夜明珠,发出了淡淡的、有如月晕一般的光芒。
正中央,一张软榻上,静静躺着一个男子。
他的双目依旧是紧闭着的,冷雁智也已经有一年没见过他那璨璨有如明星一般的双眼了。
「师兄……」轻呼一声,冷雁智连忙走前了几步。
认清了人,冷雁智虚脱般地跪倒在软榻旁,紧紧抓着赵飞英的手。然后,微微抬起了头,看着赵飞英的面容。
「艾,笑了、笑了……」谢玉靠在墙边,调侃着。
说是笑,也是带有泪光的。
「好了,现在,人也看到了,该谈正事了吧?」
「……喂!冷雁智!你!」
冷雁智小心翼翼地把赵飞英抱了起,看向了谢玉。
「我先带师兄走,这儿不妥当。」
「……冷雁智,多留几天,那群老头儿就要到福州来了。」
「不行,刻不容缓。」冷雁智走上前一步,谢玉往后头的墙上一个重拍,那门便又缓缓关起。
「你想怎么样?」冷雁智冷冷说着。
「你难道真猜不着是什么事?再拖个几年,玄家的天下就更稳了。」
「那又如何?」冷雁智说着,然后,低头看向了赵飞英。「师兄说不动,我就不去动。」
「是吗……」谢玉的目光有些闪烁。「那你这十来年不都是在做白功?你不怨?」
「……不怨。」
「那你又跟赵飞英吵?」
「……好几年前的事了,我忘了。」冷雁智淡淡说着。
「冷雁智,你没有野心的吗?」
「你指的是天下?我要天下做什么?」冷雁智还是笑着。「再说,就算得到了天下又如何,师兄醒来之後,还会原谅我吗?」
「……既然如此,事qíng就好办了。」谢玉喃喃说着,嘴边也泛起了朵微笑。「上一辈的事qíng,本就该让它过去了。叫我跟他们一样,做-辈子的chūn秋大梦,我可敬谢不敏。再说,改朝换代-定血流成河的,我可看不下去。」
「那你这十几年来,还不也是做了白功?」冷雁智也挑起了眉。
「值得,就算只是替他担了一点重量过来,也是值得的。」谢玉笑得很温柔。
「……谢玉,你……」
「你刚刚是说,你八师兄也来了?」
「……是的。」
「杨怀仁?」
「嗯。」
「……杨怀仁肯涉水,想必张铁心也到了……这镇里有多少人?」
「不少。」冷雁智细细想着。「镇上大约有一千多人,不过,我怀疑,有一半是衙里的人手。而且,从八师兄那儿听来,福州城里想必也有人。」
「这里有五百,福州城里想必最少也会有一千。杨怀仁在这儿,福州城里八成就是那张铁心了。」谢玉沉吟着。「……最好的办法,就是你等到老头们来了以後,说服他们放弃,然後一个人带着赵飞英走……」
「等不及了,怕的是我一回去就走不脱了。」
「待在这儿不就好了?」
「要是真有人跟着我,等到天一亮,这儿就会有一千五百个官差加上十个大捕头、我八师兄以及张铁心。」
「……可你得给他们一个jiāo代啊。」谢玉嚷着。「我都要给他们烦死了!」
「别大声,要不是你去偷了官印,今日招得来这么多的人?」
「怪我?也不想想,天下这么大,我上哪找你!……,有了……」谢玉灵机一动。
「我再去福州城偷一颗,你趁机走……我们去……漳州,老地方见。」
「谢玉,我手里抱着师兄,遇上了八师兄就完了。」
「好,那我就舍命陪君子,我抱他,你退敌。」
「……」
「你看你看,疑心就这么重。」谢玉无奈地叹着。「而且,就算您武功高qiáng,我也不可能抱着他就从五百双死盯着我的眼睛前跑掉啊。」
「……说的也是,你武功不行。」冷雁智沉吟着。
「请您说得委婉一些好吗,就算比不上您,我好歹也会耍个几招。」谢玉瞪着冷雁智。
「就这样吧,你去引开他们,引开多少算多少。」冷雁智说着。「也许,只是我们太cao心了,根本没人会来追。」
「哼,希望啊。否则,张铁心的狐狸鼻子和你八师兄的夜枭眼睛加起来,我可没把握逃得掉。」
「放心,真有万一,把面具剥下来,朝我八师兄的脚边哭去,他下不了手的。」
「……遇上你们,算我倒了八辈子的楣。」谢玉喃喃说着,又拍开了一扇门。门後,是个架子,密密麻麻的几千张人皮面具挂在架上,还随着谢玉的动作微微飘着。
冷雁智有些好奇地看了过去。
「说实在的,你师兄的眼光不错,拿的是我娘死前最得意的作品。」谢玉拿起了墙上的一张面具,一张跟赵飞英先前所戴的,一模一样的面具。
「我照着印象又做了一张,可是总觉得哪儿不对劲……」谢玉把面具摊在了桌上。「冷雁智,你瞧瞧,分得出吗?」
「……分不出。」
「也难怪,你本不是钻研这的」谢玉喃喃说着。
「再拖下去,天要亮了。」
「形像,神却不像……以前,看著赵飞英戴,只觉得yīn气森森。可我对着镜子瞧了老半天,看到的只是我自己……加了张面具。」
「谢玉!」
「是是是,我这不就去了。」谢玉叹了口气,拿起了面具走出门。
「我会尽量闹大一点,你看着办吧。」
贴在墙边,凝神听着。虽是深夜,然而,整个镇上都动了。
急行的马蹄声,低低暍着的声音,似乎外头是一片的混乱。
「贼子在福州城出现了,头儿要我们过去。」
其中的一个声音是这样的。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冷雁智想着,然而,手里抱着赵飞英的他,始终就是静不下心来。
我太多疑了……现在不是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吗……
人声渐渐散去、远去,冷雁智才轻轻纵上了墙。
远方,泛起了鱼肚白。
糟了,天快亮了,得快些!
冷雁智的身影,像是流星一般地划过了天空。
狂奔了一个时辰,直到天已大亮,冷雁智才坐在路旁的大石上,轻轻喘着。
掀开了盖着赵飞英的斗篷,赵飞英似乎还是在睡着。
凝神看了他一会儿……
「真是的……我这么辛苦,你倒看看我啊……」半是责备,半是恳求着,然後,紧紧搂着他,把下巴抵上了他肩头。「你看看我……看看我……」
「你为什么往北走。」 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冷雁智一个失神,竟连来人靠近都未曾知觉。
正想拔刀,却被赵飞英的身躯挡了一挡,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石火之间,便被来人点中了xué道。
好快的身手……唯一还能动的头颅,战战兢兢地抬了起来。
八师兄杨怀仁!
冷雁智的脸色,唰一声地惨白。
「既然找着了赵师弟,又为何不送回山庄。」杨怀仁的脸色沉重。
「我……」冷雁智想开口,却也只能微微动着唇。
很大的马车,停在了张铁心面前。
赶车的是杨怀仁。拦路的是张铁心,一个人。
「杨大侠,犯人呢?」
「犯人?你昨晚没捉到?」
「……算他跑得快……喂,别岔开话题,我问的是另一边的。」
「什么另一边的?」
「好啊,杨大侠,翻脸不认帐?」
「想要我认帐,却是自己一个人来?」杨怀仁依旧带着微笑。
「……好好好,算你狠,反正我打不过你,走走走。」张铁心挥着手。
「……真的?」
「如果嫌我对你太好,不妨打我个几掌,让我找几千个人杀到蝴蝶山庄去。」
「……铁心……」
「办完了你的事,别忘了我的事。找人顶罪这种小事我还做得来,不过这些官印要是追不回,难保哪天引人怀疑、事机败露,我得给皇上杀头。」
「……我晓得,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快走吧,就当作我没看见你们。」张铁心瞄了马车一眼。
「谁能办、谁不能办,谁要办、谁不要办,我还可以拿捏。不过,被别人抓到的时候,可不要把我扯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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