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那药入口即化,柳从眉喉间刚尝到十足苦涩,腹部便骤然紧绷,硬得像石盆一般。
“啊啊──”身子剧烈颤抖起来,但双手双脚均被制住,他想抬身用力,又觉得浑身虚软,倒在墨愈梵怀中只是不断扭著头,眼泪不受控制的滚落,“嗯、呃呜……”
“用力,柳公子,不要把力气花在挣扎上,用力朝下推。”
“唔、呃啊……!”
“开七指了,不要放弃,深呼吸,好,继续推!”
柳从眉被墨愈梵抱在怀里,痛得一身汗,在仇大夫的指引下随著qiáng劲宫缩不断用力。他们三人全神贯注,没有一人正眼看站在门旁,失魂落魄的雅重月一眼。
雅重月自踏进这间牢房,给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血腥味震慑住,脚底就像踩在棉花上,轻飘飘使不出劲道。墨愈梵将他推到一边,扑到柳从眉身侧抱稳产夫,仓皇跟他温声对话,雅重月从头到尾看在眼里,却发不出一个音来。
如同中了邪咒,雅重月眼前一片血雾,血雾最中央只有一个人,那个人言笑晏晏,那个人温声细语,那个人绝望悲伤,那个人哀喘呻吟、挣扎产子……
从眉在生他的孩子,却不肯转过脸来看他一眼;从眉痛得面色苍白如纸,痛得几乎要打滚,却口口声声唤别的男人名字,哀求别的男人帮他、哀求别的男人给他力量……
朕要过去,朕要到他身边,朕要守著他……
皇帝喃喃自语,脚步不稳的朝前走了一步,肩膀处的伤势还在汩汩往外冒血。
这一步花了他九成力道,再迈第二步时,膝盖一软,再使不出力来,身子骤然往下一沈,单膝跪倒於地。
抬头,正对上柳从眉圆胀大腹,薄薄衣衫遮掩不住那乱颤的蠕动,ròu眼可见的胎儿手脚在产夫腹中左冲右突,换来一声声痛楚的呜咽:“嗯、嗯啊……”
那令他魂牵梦萦、淡雅从容的温和男子,痛得失去惯常的从容,把全身力量都集中在肚腹上,挺身弓腰,泣喘声声,下体不断渗出混著鲜血的羊水。
“从……眉……”雅重月爬不起身,跪著向前走了两步,颤抖著想伸手去轻触柳从眉脸颊,後者却一偏头,从他指尖扭过脸去。
“哈、哈呃……”
萍心感应到亲身父皇的到来,挣动更狠,柳从眉心下怆然,想说连你,也要如你父亲一般折磨我才高兴吗……
他终究不愿与雅重月对视,别过头,紧紧盯著墨愈梵慌乱与关切的眼神,轻声道:“愈梵,香儿她……呃啊……无事吗……”
“我将她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你勿出声,把孩子生下我就带你走。”
“你、你竟然来闯诏狱,好大、胆子……啊……是有多傻……有没有、呃、呃……受伤……”
墨愈梵撩开他额前浸湿细汗的碎发,当著雅重月的面,不管不顾亲吻上他的唇:“嘘,不要管我,我很好,你安心生产……”
仇大夫检查柳从眉的xué口,羊水差不多快流完,但另有一股润湿液体缓缓渗出,协助产夫继续推挤胎儿。产xué已开至八指,看来再熬上一段时分,不出什麽意外的话,就能平安产下。
他抹了一把汗,这才注意到小皇帝单膝跪在一旁,神qíng木然,像痴过去了一样,一径牢牢盯住分娩的人。
忆起方才在外面听见墨愈梵说的话,似乎这个黑衣夜行男人不是正主,活像给人打过一闷棍的小皇帝,才是柳公子竭力分娩的小生命的父亲。
这关系乱得……
还在感慨,忽然柳从眉身子又剧烈痉挛起来,仇大夫慌忙让墨愈梵松开压制他的手,让把人扶起来半坐。
“最後关头了,这个姿势更好使力。”嘱咐墨愈梵扶著柳从眉的腰,帮他稳住重心;自己则蹲到柳从眉身侧,凝神对产夫道,“开八指了,公子继续顺著阵痛用力,待老夫看到xué口展开得差不多,会替公子推腹。公子定要忍住这最後两个时辰的苦楚,不可松力。”
柳从眉给墨愈梵扶坐起来,腹间越发下沈坠痛,无力的点了点头。
“好,现在先调整好呼吸节奏,三短一长,来,听老夫的。”
“呃、呃……”
“很好,柳公子,继续推。”
最後的时刻来得分外之快,快得谁也没有防备,快得柳从眉甚至来不及惨呼,就见xué口处猛然挤出一个毛刺刺的胎头。那股仿佛要将他下体活生生撑裂开来的痛苦,让产夫一阵呼吸窒闷,痛得用力甩开墨愈梵,上半身死死压住圆腹,泪水再度滚落。
仇大夫比墨愈梵和雅重月都先察觉到胎头已娩出大半,惊喜jiāo加,一手按住柳从眉小腹,匀速而有力的助推胎儿。
墨愈梵只感觉到柳从眉沈隆的腰身在自己手中剧烈颤抖,就见他惨白惨白的脸浮上一抹不寻常的嫣红之色,紧接著自己的手臂就被柳从眉狠狠掐住,手指甲陷入ròu中好几分。
那忍受了足足一天一夜熬煎的人,仰起修长光洁的脖颈,虚汗顺著俊雅脸颊颗颗流落,憋足劲发出哀鸣:“呃呃、呃啊……嗯……嗯呃、啊、啊──!!”
混著令人不忍卒听的凄痛惨呼,一个弱弱的啼哭声划空响起,柳从眉身子陡然脱力,如纸人般轻无重量的倒回墨愈梵臂弯,双腿间多了一团沾著血污的粉色物体,正捏著嗓子,气虚的大哭。
墨愈梵大喜过望,抱著柳从眉的沈稳双手竟至隐隐发抖:“从眉,你的孩子,你看,他平安诞生了,从眉你辛苦了……”
仇大夫长出一口气,将小婴儿提起来,细心包到一块柔软布料里。心里犯嘀咕说这种产後安慰的话似乎不该由跟孩子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来说,由另外一个人来说更为合适才对。斜眼望向一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小皇帝,有点不可置信的张大嘴。
小皇帝一直一声不吭,他还以为他是无动於衷;此时扭头一望,却惊觉雅重月满脸泪水,痴痴盯著软倒在墨愈梵怀中的柳从眉,目不转睛,眼神须臾不离,凤眸盈满苦痛、柔qíng、懊悔、自责。姣美无双的一张俊脸,横七竖八都是泪痕,竟不知他已不出声的流了多久泪。
都说冲冠一怒为红颜,争夺天下、生灵涂炭,帝王、豪杰之爱通常毁天灭地,qiáng硬霸气。
而若至qíng至xing,深爱到极点,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那一国之君倾洒而下的泪水,会是痛极、爱极、悔极的表征麽?
柳从眉气力用光,只想倒头就睡,下体一阵轻痛,将他昏昏yù睡的神智又拉回。
虚弱的抬眼往仇大夫看去,嘴唇微微翕动:“给我看……萍心……”
仇大夫依言将孩子抱到他眼前,柳从眉在墨愈梵帮助下微微欠身,定睛注视那个粉嫩嫩、皱著眉不停啼哭的团子许久。
这就是在他腹中住了九个多月,想尽各种方式折腾他、害他苦撑剧痛良久,却又给他带来最温暖感受的孩子……
自他身上诞下的一块ròu,他的孩儿,他的萍心……
柳从眉将薄唇凑到婴儿柔软细嫩的脸颊,那里还残留了一丝自胎腹中带来的血气。他将唇映上婴儿唇角,浅浅一吻,缱绻缠绵,带著母xing的柔qíng本能。
许久,方恋恋不舍离开萍心的脸,抬首与看呆了的墨愈梵对视,轻声道:“愈梵,答应我,将他带出宫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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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云烟(上)
仇大夫转头就看雅重月。
雅重月依然怔怔懵懵的盯著柳从眉,笔直的跪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不动,不做声。
墨愈梵一愣,剑眉一掀:“要走一起走,我不会放你一人在这里。”
说著手上一使力,就将柳从眉打横抱起来。
柳从眉抓紧他衣襟,在他怀中摇头。
费力将唇凑到他耳畔,清若微风,以只有墨愈梵听得到的声音轻道:“我是朝廷钦犯,重月花了那麽大功夫将我擒来,必不会放我走。而且,关於孩子的事……想必还有一番计较。”
青白唇角扯出一抹苦笑,复又将声音压得更低,“愈梵,我只求你,让萍心随你姓。将他平安抚养大,算是从眉今生最後的心愿。”
“什麽最後心愿,胡扯,有我在,谁敢动你!”墨愈梵当真怒了,内力又开始上提,浑身衣袍无风自动。
沈声:“我敢闯进来,自然有信心带你出去。”
柳从眉苦笑,还想说什麽,雅重月忽然有了动作。
他缓缓抬头,看向已经站起来的墨愈梵,和被墨愈梵护稀世珍宝一般牢牢护在怀中,一丝fèng隙也不留的柳从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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