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眼望向身侧凝神检视公文的男子,一天不眠不休同自己讨论各项方针韬略下来,他已略显疲态,原本挺得笔直的背,稍微向後倚靠了一些。但自己只要稍微靠近一点,想给他披件外衫或拿个软枕什麽的表示关怀,他便立刻像受了惊的兔子般弹开好远,丝毫不愿自己碰触到他的身子。
雅重月心头自嘲,朕到底是多大的恶人,柳从眉防朕如防山贼恶霸,一见朕接近就如临大敌?
“已是晚间,柳先生陪朕这麽长时辰,想也累了。不如在朕房中一同用过晚膳,再早些歇息。”雅重月说著,忍不住赞赏道,“不过,还真大出朕意料,柳先生对诸事别有一番独到见解,竟是较朕考虑得更加周全细致……以柳先生之才,隐遁世外,著实bào殄了天物。先生当真不愿再为大雅效力……?”
他说得动qíng,言语中大是惋惜他的即将离去。柳从眉想著从前自己也是这般殚jīng竭虑,鞠躬尽瘁,当时雅重月看在眼里,却只是视他为眼中钉ròu中刺,日日夜夜无不想著拔除而後快。
前後之差,有别如云泥。
是他花光jīng力用错了时间,还是雅重月悔悟太慢太迟,都不重要了。
“粗鄙陋见,皇上重视如斯,糙民惶恐。出仕一说请勿再提,糙民只想回归乡野,共聚天伦。”
“天伦?”这个词引起皇帝注意,只觉心头滚滚而过一团浓郁痛楚,“……难道柳先生已娶亲生子?”
“糙民尚未婚娶。”
“那孩子何来?”
柳从眉惊觉不知不觉中竟说漏了嘴,目光游移,偏头不看皇帝追问的眼神:“孩子是……糙民在民间偶遇,一时心软拾得。”
雅重月莫名松了口气。
听闻他并未成亲,孩子也不是亲身所出,居然有淡淡愉悦之qíng。
一边暗暗奇怪自己的这股无名欣悦,一边微笑道:“说起子嗣,朕还真有几分羡慕,朕虽立有後宫,却一直未见所出,想来朕也该努一把力,为皇室开枝散叶才对。”
柳从眉目光游移得更厉害:“皇上圣明。”
他不想提起这个话题,面部神qíng似乎有几分抗拒。雅重月凝视他清俊姣好的侧脸,脑际模糊聚起一个小小婴孩的脸容,却又立刻风流云散开去,只余一片空白。
皱眉回思,只觉那婴儿同眼前男子有千丝万缕联系,待要继续深想,只觉突然间头痛yù裂,双耳轰鸣不止。轻啊一声,手中药碗颓然坠地。
“!当”一声脆响,雅重月抱著头,痛不可支栽倒到chuáng边。
“皇上!”柳从眉骇然起身,想要唤人,雅重月却拉住他衣角,咬牙闷哼:“不用……朕休息一会便好,柳先生……可否陪在朕身侧。”
“我……”
“朕看得出柳先生不愿朕碰触……只要坐在朕身边就好,可否……答允朕?”
柳从眉看他额冒虚汗,唇白如纸,一手抱头显然痛楚难当,另一手却死死揪住自己不放,半睁半合的凤眸里流露出深切央求。
这样的雅重月,孱弱无助如孩童,哪里还像他认知中那个任xing而为、肆意欺凌自己的bào君?
雅重月越痛越狠,攥著柳从眉的手也慢慢失了力,一点点滑落,嘴里兀自喃喃:“柳先生……不要……离开朕……柳……先生……”
最後两字狠狠击中柳从眉心扉,多少年前,有个少年也这样攥著自己衣襟,心高气傲却无比信任的轻唤“先生”“先生”……?
“好,我不走。”不由握住那渐渐滑落的手,苍白著脸,垂了眸,“在这里陪你……”
雅重月勉qiáng撑出一丝笑意,继而放心的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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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说按焚香的作用原理,越是重要的人越是第一个忘记,反推之,越不在意的人越记得深刻,於是当雅重月病qíng发作,逐渐忘了柳从眉、南尧月、南小木、雅花好、雅月圆、雅同心後,临近最後一口气还牢牢记得雅少慕──
雅重月:父皇请放心,儿臣即便去了yīn曹地府,也不会忘怀父皇的!
雅少慕:你心里到底是多不看重我……
(噗哈哈哈哈哈自己笑到抽了是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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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决断(古风年下,生子)
雅重月再度昏厥後,状况更加严峻起来。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清醒时要人拿来奏章,没日没夜批阅;昏迷时就不断在chuáng上辗转反侧,一遍遍念柳从眉名字。
他没了记忆,睡梦中却遵循本能,一再念叨难以割舍的心爱之人。柳从眉握著他手坐在chuáng畔,听他一会像回到幼年时撒娇微嗔的口吻,一会像成年後帝王霸气的宣称,qíng深刻骨的细语轻唤己名。
因受创过深而早已冻结封存的心,在这一声声qíng难自禁的梦呓呢喃中,点滴融化。去掉了麻木後,又添一丝颤巍巍的疼痛。
宫人也察觉柳从眉心态的微妙变化。从前他一听到皇帝叫他名字,就会避之惟恐不及,有多远逃多远;现下却放任皇帝这般柔肠百结的乱喊,一径定定坐在chuáng边看著他。
柳大人,心里对皇帝除了深切的恨外,其实原本也是有著qíng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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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了又醒,醒了又昏,好不容易再度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後,雅重月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柳从眉倚靠在chuáng侧,沈沈睡去的身影。
雅重月视线下移,发觉自己的手被柳从眉握在手心,男子温暖柔和的体温,透过jiāo握的两手传递过来,莫名安心。
“咳、咳……”雅重月迅速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不想将他吵醒,破坏这片刻十指jiāo握的宁静。
出神盯视柳从眉柔美的睡颜,只觉为何一介男子竟能不yīn自媚,周身上下,透出一股少妇般风华绝代的妩媚来呢?柳从眉分明不是绝代佳人,论容貌甚至比不过他雅重月姣美豔丽,但为何光是这麽痴痴看著他,就会觉得万物皆无,眼前只余这一袭青衫的清隽人影?
他真想碰碰他,哪怕手指轻轻触碰一下他瓷白色的细致肌肤也好,哪怕轻轻抚上他那淡如水色的薄唇也好,哪怕凑近感受他轻微呼出的兰香气息也好……
雅重月著魔般,慢慢抬起那只不受拘束的手,一点点接近柳从眉阖拢的双眸。
他想感受一下,那轻微颤动的眼皮底下,安躺著一个怎样的梦境,梦境里可会有他雅重月?
脚步声自回廊上细碎响起,柳从眉眼皮一动,雅重月顿时风驰电掣收回手去。
悠悠醒转的柳从眉,低头便看见雅重月侧头调转视线的动作。
“皇上醒了?”启口,声音有些沙哑,是一直不曾好眠的代价。
险些给抓住轻薄现场,雅重月无法掩饰自己的心慌,诺诺道:“嗯……”
“糙民去给皇上倒杯水。”柳从眉疲倦起身,走到桌旁。
雅重月凝视他略显不稳的步伐,眼睛眨也不眨,心头惊涛骇làng,涌过对这个人切也切不断的爱怜。
为什麽,他对他毫无印象,却如此渴求他在身畔的美妙感觉?为什麽他明明觉得他陌生似萍水相逢,却总在心头叫嚣著满满当当都是这个人?
柳从眉,你同朕,到底是什麽关系?
柳从眉将杯盏递到雅重月手中时,回廊上的脚步声也停留在了门口。
低语声自门外传来,片刻後,一名宫女回报:
“禀皇上,三王爷求见。”
“月圆回来了?”雅重月不由振奋了jīng神,“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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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月圆神qíng萎靡,迈进门来,看见柳从眉立在皇帝身边,脚步就先一顿。
“月圆,此行可有收获?”弟弟面上犹豫神色没有逃过雅重月眼底,雅重月一愣,第一个反应就是雅月圆没有找到青霖,或者找到了,对方却不肯据实以告。
他苦笑道:“生死由命,是朕肆意妄为在前,青霖若不愿吐露,也就罢了。三皇弟不必如此愁眉苦脸。”
雅月圆道:“事qíng不是皇兄所想……”
他踌躇了,看向柳从眉,无从措辞继续。
柳从眉心细如发,看雅月圆模样不似毫无所获,甚至应当是已经寻得解方。只是那解方或许奇诡难测,不易配制,故这位自幼习药的小王爷才会面露难色。
他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只要有解方,再如何艰难,总归有一线生机。
想到雅重月不必因为焚香而溘然长逝,柳从眉顿觉这些天来压在肩头的重担,轻松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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