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但愿风雪能早点停下来,让他离开这儿。
仿佛是神听到了他的企盼,这天夜里,风雪真的停了。皎白的月光洒在山dòng里,让艾里克弗兰怎么也睡不着了,但歌尔特倒是睡得鼾声震天。
艾里克弗兰知道,今夜,到了他该离开的时候了。
他望了望仍然趴在火堆旁沉睡的大láng,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这将他从地狱门口拖回来的伙伴,却又堪堪悬在半空。算了,静悄悄的离开吧,艾里克弗兰,让这只善良深qíng的láng回归它本来的生活,回到láng群中去。
一个声音在心中轻声呐喊着。他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会发出响声的糙堆,找到他的猎刀,朝dòng外一点点的挪去。
dòng外是个有些陡峭的斜坡,他有些艰难地向下爬去,伤脚仍然在隐隐作痛,令他的行动迟缓,不一会儿,他就已经汗流浃背了。
就在快要下到坡底的时候,远远的,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声láng嚎。那不是歌尔特发出的,他敢肯定。艾里克弗兰顿说背脊一凉,停下手脚向四周张望,这时候,此起彼伏的láng嚎声忽然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好像敌人的号角般震骇人心。
随之,láng群在山林里悉悉簌簌的穿梭bī近的声音包抄过来,他浑身发麻,紧张地握紧了猎刀,半蹲起起来,果然看见一大群黑压压的影子朝自己扑袭过来。
一大群野láng包围了他!
艾里克弗兰惊恐地朝山坡上退去,láng群紧bī而至。一只冲在最前的灰láng朝他猛扑过来,它的体积与歌尔特不相上下,在夜色之中犹如一道灰白的闪电,少年武士咬了咬牙,浑身绷得如同一把蓄势待发的弓弦,举高猎刀一跃而起——
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时刻,一声雷鸣似的咆哮从他的上空猛地炸响,烈风乍起,一道黑影犹如乌云般当空扑下,却从他的头顶飞越而过,与那灰白的大láng厮杀在一处!
刹那间,一声尖厉的哀嚎响彻夜空,艾里克弗兰便看见那灰láng整个被撞飞出去,连滚带爬的摔下了山坡,跌进厚厚的积雪里,扬起一大片白色雾尘。
霎时间,bī近的láng群骤时缩回了林中,黑夜里只剩下一片密密麻麻的绿光,仿佛一片盘亘在林中的鬼火。
“歌尔特!”
艾里克弗兰正打算爬起来,歌尔特却稳稳的落在他上方往上方,那硕大雄伟的身躯形成了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将他完全笼罩在他身躯的投影里。
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摸了膜歌尔特脖子上并不柔软的一圈鬃毛,将头抵在它壮实的前腿上,以示他的感激之qíng,而他的láng很快做出了回应,它低下头,轻轻的舔了一口他的脸颊,仿佛是无声的安慰。
坚qiáng的少年武士的眼眶禁不住一热,鼻腔里充斥着酸酸的湿意。
在这段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不可否认的是,他对这头大láng产生了一种家人般的依赖感。身为一名山林里长大的武士传承者,他不愿意轻易的依靠他人,但本能的,在生死攸关的危急时刻,他已将它视作了保护神般的存在。
此时他的保护神正威风凛凛地站在他的上方,就仿佛一位王者般居高临下的面对着láng群。
没有一只láng胆敢上前来,只是密林中不断响起呜咽与低吼声,就好像一些láng在表达着怨愤与不满,但这些声音都被歌尔特最为低沉宏亮的吼声压了下去,就好像它在怒斥着它们。
艾里克弗兰忽然意识到,歌尔特是一只头láng!
与他分别的幼年伙伴,竟然成为了láng群中的王者!
就在他感到惊讶不已之际,一阵狂风刮来,他发现自己的脚下属于歌尔特的影子更大更黑了,月光愈发明亮,将四周的一切照得亮如白昼。他探出头向天上望去,看见夜穹上云翳已被chuī散,犹如被一双手拨开的帷幕。天际上一轮弯月正逐渐露出它的完整轮廓,变得又亮又圆,好似一张巨大银盘,熠熠闪耀。
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一种奇妙而qiáng烈的预感自艾里克弗兰的心底升腾起来。
这个念头闪现的同时,láng群骤然开始了集体的咆哮。那震耳yù聋的雄浑高鸣,犹如山林里肆横的狂风的呼啸,犹如旱季过后第一场bào雨的电闪雷鸣,犹如勇士们在沙场上震天的锣鼓嘶喊,让艾里克弗兰不由呆立当场,只感到震撼无比,整颗心都在胸腔里颤栗。
紧接着,一种皮ròu撕裂的声音从他的头顶响起,歌尔特犹如山体般魁梧的身躯剧烈的摇撼起来,它的头颅高高昂起,利爪深深嵌进他脚边的岩石里,爪尖崩裂,骨节折断,发出令人发麻的咯咯声。
“你怎么了,歌尔特!”艾里克弗兰大惊失色地从他的大láng身下爬起来,立即看见它的脊背高高耸起,已经从中分裂开来,露出血ròu模糊的脊椎与肌ròu。那厚实的毛皮仿佛被一把利刃从内部硬生生的剖开,向两边翻起,并一寸寸的剥离下来。
怎么回事?他瞠目结舌地望着歌尔特诡异的变化,无能为力地僵立在那儿。
显然他的大láng痛苦到了极致,浑身一阵阵剧烈的抽搐着,发出沉重粗哑的呼呼喘息。很快,他的毛皮全部剥落下来,软塌塌的垮塌下去,好似一个被戳破了的牛皮筏子。
不!他冲上去扶住歌尔特摇摇晃晃的身体,惊慌失措的呼喊着它的名字,却看见一个凸起的轮廓在瘪下的láng皮下蠕动着,láng皮从头至尾地破裂开来,看上去就像他曾经目睹过的血腥的剖腹分娩的过程。
艾里克弗兰呆呆地瞪大了眼,竟然看见一双血淋淋的手扒开了歌尔特的外皮。
他猛地被吓了一大跳,差点栽下山坡去,幸亏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一块岩石。
然后,他眼睁睁的看见一颗人类的头钻了出来,接着,是一副人类的躯体。他吓得退了一步,紧张到了极致,看见最终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高大伟岸的成年男人!
他浑身赤luǒ着,生着一头láng毛般黑而浓密的头发,身体如同láng一样jīng壮结实,一双幽绿狭长的双眼在黑夜中莹莹闪光,深深的凝视着他,与歌尔特望着他的眼神一模一样——
深沉的,温柔的,带着一点点的忧郁,仿佛夜空里永不消失的星辰。
就是这双眼睛,刹那间让艾里克弗兰心中所有的忧疑与害怕忽地全然消失了。
无论眼前发生的事有多么不可思议,但这就是他的大láng,他的守护神,他的朋友歌尔特。
———它,或者准确说应该称为他,竟然是传说中的“láng人”!
传说最古老的láng族拥有蜕变成人的能力,能够驾驭láng群,它们的数量极其稀少,是维持着赫巴尔高原的生态平衡的维序者与守护者。
它们的地位在先老们的记载中是十分之高的,假如没有了它们,赫巴尔高原就会遭到láng群肆nüè,人láng之战将不可避免。
那些听起来玄乎的古老传说原来从不是假的,他竟亲眼见证了它的真实xing!
“歌尔特…”
尽管确信这个男人就是他的láng,他仍不免有些难以置信,怀着一丝激动,他结结巴巴的喊出了这个名字。
“是我,艾里克弗兰。”男人低声的回应道,伸出还沾染着自己血污的手,将他从岩石上拽了起来。
受伤的脚使艾里趔趄了一下,但男人的手臂牢牢的拢住了他的身体。那双搭在他脊背上的手掌那样有力而宽阔,传递着热量,就好像那对将利甲收在ròu垫里的láng爪,使他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浑身也一下子暖和起来。
láng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散了,消失得无影无踪,艾里克弗兰甚至没有听到什么响动,当然那也许是因为他的注意力都在歌尔特身上。
“嘿,你没事吧?”他担心地扫了一眼鲜血淋漓的láng皮,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男人的身体。
歌尔特摇了摇头,抓住他的手腕,放在自己的心脏上,就仿佛要通过他qiáng有力的心脏搏动声告诉他,他是安然无恙的。
还好,变成人类形态的歌尔特的确看上去毫发无损,紧绷绷的古铜色皮肤在月色下散发着铜雕一样的光泽。而且,歌尔特拥有一副比艾里克弗兰见过的任何一个武士前辈都要好的体格,甚至令他隐隐产生了一种艳羡之感。
假如他长大一点,能长得像歌尔特现在这样又高又健壮,该多好啊!
这样胡思乱想着,歌尔特低下头来,将下巴抵在他的额头上,就好像他还是láng的形态时与他亲昵那样。歌尔特搂着他的脊背,那温热的舌头掠过他的眉心,而他也没有下意识地避开这种在人类之间显得过分奇怪的举动,没有抵触,没有尴尬。连他自己也不禁感到诧异,就好像他早已对此习惯。
带着一些懵懂的困惑,他下意识地回应着这个拥抱,并拍了拍歌尔特的背,对方也揉揉了他的头发,作为回应。
他们的距离如此之近,也丝毫不感到别扭,自然而然的表达着对对方的依恋,如同世上任何一对父子、任何一对兄弟与朋友,无关种族,无关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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