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我?”我哑声问。
“因为你笨。”他笑呵呵地道:“从没见过你这么笨的,报仇雪恨的戏码我不知看了多少,偏你这出,格外笨拙,拖泥带水,总想着与敌同归于尽,半点不为自己打算。明明手无缚jī之力,要杀的人,却一个比一个难缠,朝中权臣,皇子皇孙,武林盟主,名士大侠,你说你,惹哪一位,你死百次千次都不够赔的。”
我冷哼一声,道:“若怕了他们,我就不动手了。”
“你啊,”他爱怜地吻了我一下,含笑道:“长得这么可人疼,偏偏生性刚直,不屈不挠,虽不识变通,然胸中有血性,比之江湖上欺名盗世之流,不知qiáng了多少。就冲这点,我也要竖起大拇指。更何况,你要杀的人,原也该死。”
我闭上眼,勾起嘴角,道:“你不问,他们怎么该死?”
“我不问,”他笑着说:“你说他们该死,他们就该死。”
我笑了起来,道:“若我颠倒黑白,不明是非,只顾一己之痛快,却罔顾他人之生死呢?”
沈墨山沉吟片刻,道:“那也是,他们该死。”
番外——沈墨山(一)
跟着我的人都知道,我臭毛病很多。
比如爱记仇,爱算计,脾气不顶好,训人不讲情面,胸无大志,也不爱管劳什子道义大德。若是惹上我,管你是谁,只要能争回那口气,我报复时,从不忌讳使些下作不入流的手段。
我很小的时候,公子爷就摸着我的头叹息,墨山墨山,大丈夫磊落襟怀,怎的到了你这,却成了小jī肚肠?你这么个性子,文韬武略便是再jīng通于心,却也成不了大事,终究,只落得下乘。
我记得,当时我小脑袋一偏,问他,何谓大事?何谓上乘?若平天下霍乱,开万世太平,是为大丈夫平生所愿,那么这等又累又不讨好的鸟事,还是让旁人去做,我只管我自己便好。
这番话惹怒了一向温和的公子爷,他训斥我不思上进,固步自封。我当即被罚跪书房抄《君子立身赋》一百遍,不抄完不得吃饭。这篇赋啰里八嗦,不得要领,尽撺掇着男人心怀天下,要替民情愿,要舍生忘死,要为那吃不了摸不着的虚名鞠躬尽瘁。
在我今日看来,自然通篇胡说八道,不知所云,但当年我还小,尚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只觉委屈万分。且小孩儿的心里,最怕的不是自己犯错,而是惹恼那般神仙般的人物,若他从此不疼我了可怎生是好?
一直到月上枝头,还不曾抄完,我腹中饥饿,心里委屈更甚,又想起远方的徐二叔、小宝叔叔、红绸姑姑,还有未曾谋面的爹娘,鼻子一酸,便开始抽抽嗒嗒地抹眼泪。哪知还没哭完,便听得身后一声嗤笑:“怎么,哭哭啼啼的像个娘们。”
我吓了一跳,立即转身,却是白析皓那个老东西。说他老东西,是我从来没看他顺眼,他也从来不曾看我顺眼,我跟着公子爷多久,他就欺负了我多久,还专挑背后下手,yīn险狡诈对付一个小孩儿,真替他害臊。
我立马抹了眼泪,怒道:“谁哭了。”
“这流的,莫非是马尿?”他幸灾乐祸。
我梗着脖子道:“我没哭,我还有功课要做,恕不奉陪,白先生请回!”
这是徐二叔教我的法子,不要跟姓白的当面顶撞,要拿着大道理一口一个“白先生”噎死他。果然,我说要做功课,白析皓便没好意思再出言讽刺,倒踱步来我书桌前,瞥了一眼我抄的东西,扑哧一笑,道:“君子立身?你小子就算抄一千次,撑死了也只能当个伪君子,趁早别耽搁功夫了。”
我脱口而出道:“谁耐烦做什么君子,还不是凛叔叔吩咐……”
“你是说,凛凛教得不对?”他立即抓住我的语病。
我很怕他以此为由,要把我从公子爷身边赶走,立即道:“没有,我没说!只要是凛叔叔吩咐的,便是千难万难,我也会完成!”
姓白的脸色微变,冷哼一声道:“说的好听,哪怕他让你去考状元做官你也听?或者命你继承你爹的遗愿,做一个土匪头子,你也听?”
我大怒,尖着嗓子道:“胡说胡说,凛叔叔才不会让我做这些……”
“不让你做这些,那为何要你成为一个君子?还是心怀天下的君子?这世道要心怀天下,除了当官或做叛军头子,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养活自己?”
我那时还是个huáng口小儿,被他几句话就说懵,不知如何作答。只觉得公子爷的期望,是万万不能违背,但让我去当什么谏官或跟我爹似的,重新扯起凌天盟这副大旗,又是我万万不愿的,那该怎么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