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矮小的世界里头,便像他才是我们狐族崇仰的神灵。
他微微开启门fèng作着邀请,旋身一个回眸,我又已是青衣薄衫,黑发披肩的少年。
而他竟是惊怔。眼望我,久久不语。
很奇…怪吗?
我打量了自己一眼,变成人的样子,我还不是很懂。许是有哪一处叫人怪诞。
“……小七……”他痛似地皱了眉一声喟叹。清扬的眉宇间锁起了淡淡的薄嘲。
没再看我。
“我叫灰离,不是小七。”我终于确定了“小七”是人的名字。不过,不是我的名字。
他只是笑。
终于笑了呢。虽然还是伤心。
“怎么又过来这里了呢?被旁的人瞧见了,你可要xing命难保。”
我沉浸在那种温醇,这个好看的人,有好看的颜色,有好听的声音。便像一块晶莹的玉石。
这就是长老说的,颜如玉?
可是,他不是我变出来的啊!
原以为我要练到五百年,才能练成。
“嗯?”他叫我没有回话,稍稍俯低了身,便当我一个十三、四岁大的孩子。
“我、我要报恩。”他离得我那么近,我脑袋昏昏地说。
“长老说过,滴水之恩当以水桶相报。你可以叫我做事哦,我什么都会做!”
他忍俊,似乎有了想笑的样子。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可是为什么他不笑呢?明明笑起来那么好看的人。
我抿唇。听见他说,似乎含了一点的取闹。
“什么都可以做吗?你也会变成人吗?”
点头再点头:“我现在就变成了人啊。你想要变谁,我变给你看!”话中带了一点得意,我虽只百年道行,可是便作人的模样可是我最拿手的呢。长老有偷偷地传授过我秘诀。
长老真的很厉害呢!什么事qíng他都知道!
他沉默,一刹那叫我以为他先时那从容淡笑不过烟火。
“…是…一个人……一个像你这般大的孩子…”
我随他目光自然落向了此刻方才注意到的书案前一卷悬挂的画轴。
画中一青衣薄衫的少童。不长不短披肩的碎发,容色便长老一般清平。瞧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瞩目。便是有,那画中人手执一株青荷迎斜风细细唇瓣一抹含笑。
他轻轻地伸指,轻轻地触上,便一碰就碎的脆质叫我在一旁望着都有些的难过。
这一定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了吧。
便像那尊者之于长老。
是要我,变成他的样子吗?
虽然我觉得自己比他好看,不过为了报恩的话,就委屈自己一下又何妨。我果然是长老教导出来正直体贴的狐!
他闭了下眼,仿佛作罢般叫自己死心。自然的一个侧首,几乎立时的屏息。
他的眼神,我从来都没看见过,这种一惊一乍的狂喜与悲。一霎那的似乎从云端坠落下来。沉淀为浓重而不可拔除之绝望。
人,果然是我所不能理解。
便连长老,其个xing一直淡漠随和,也可能不是很懂的吧。
人,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存在,我当时还不是很懂。
“小七、小七……”他喃喃地叫。
我连连摇头:“我叫灰离,灰色的灰,离开的离。”
“灰…离…”他好像是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去记忆我的名字。不知会做怎样一个收藏。
不错,不错。
我笑得满意。
灰离,这个名字怎么听都比那个“小七”来得好听。
长老果然是很厉害呢。能算到今天。
一天, 又一天。长老不在的日子。
每次,他叫了我,都是欣喜。那种满足的微笑,叫我一个人瞧见。
我也是很开心呢,身边能有他那样温柔的人来陪。
如果能一直一直下去……
曾经向他提及“小七”这名字好生的懒惰。
“一定是在家里排行第七所以叫做‘小七’。”我言之凿凿,“我第十九个弟弟,我们便都叫他‘十九’。”
他笑着听我说话,轻抚我的额发。
灰离,你一定是喜欢水芙蓉吧?我以后每天去为你摘,你说可好?
水芙蓉?倔倔不肯花开的那一种。
我比较喜欢狗尾巴糙,毛茸茸的那一种。
嗯?他笑看。
嗯。我默默地点了下头。
同伴们其实都很着急,长老已经好长的时间不在,他们都说:
其实人也是很坏的,虽然大多都是笨笨,可是也有些是坏的。
我知道啊。
书上说的。人之初,xing本恶。
可是,这个人…这个人他真的很好!
每次都用温柔的眼神看我,又不会欺负我、打我或是骂我,听他说着话,被他轻轻地抱在怀里。
这个人,是很好的人。
“灰离,你以后都会过来陪我吗?”醒雨初眠的午后,我懒懒卧于他膝上,听得他口中低喃。
我睁眼,一抹微光。
“是…要我定下盟誓?”
他思忖了片刻,似乎不解于那不过随口一句的自语变作了我眼中模样。
“…不,只是我胡说罢了。”他又是笑,避开了我的眼光。
但那是他所,希望的吗?
是只有我能够,达成的吗?
盟誓,其实我们妖,不是能够随便与人订立。那必定致死也要遵守。
在尚是孩提,长老曾与那尊者的前身相约十世。看那小小的孩童专神地勾着小指,不免想要笑的。
孩子气呼呼地怒,说他是认真。
又谁,当时不是认真!
人,便不过片刻淡忘。不过短短数载。
“是,要我变作这个模样,一直地,陪着你吗?”
我用着生平没有的认真,仔仔细细地确定了下来。盟誓所包含的内容。
我自己那幅皮相,便再也,今后再也不能在他的眼前。
他柔声,说他只是闹我。不用在意。
可是,我是当真的啊!
盟誓,兴许这是我们妖一辈子仅那么一次的永远。怎能不去认真?
若顺着他的意,退却去这差事,今后或能闲适。
但我就是,没有办法,看这个人那么的寂寞而不管。
明明,他得到了他从前所想往,有那我依稀仍能记得一身素huáng衣裙的美丽女子为伴。他怎还是寂寞?
不懂。还是不懂。
人,你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只有长老,用他千年守那无人再去记忆的十世。
我咬唇感觉到一抹惊魄的血色。牵过了他的手轻轻抵上我的五指。看那丝丝的红线颤绕于我小指,挽成一个心结。
纵是,今后只得自己,也要守那誓约。
的确,都是我们妖,对他们人,作了真。
长老,我已经可以懂得。
一日,又一日。
同伴们围在我的身边大吼大叫,为什么要去重蹈长老的覆辙?难道我们狐,所受的教训还不足以记取?
人,都是很坏很坏。你可以跟他玩闹但千万不能作真!
灰离,灰离,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记得,怎不记得。
我是灰离,一只可爱的狐。
长老还是没有回来。
一日,一日地去见他。
他仍是笑。温柔的,怜惜的。
那种小心翼翼。
夜了,在梦里。
他痛痛地皱着眉,在我管不到的地方。
不够吗?还是不够吗?
“灰离,我可以叫你小七吗?”
“我就叫你小七好吗?”
那日,他醉。
痴痴醺笑,腻上我的身。
还能记得我的名字。
我沉默了良久,一个咬唇。
“好。”
“小七,小七,会一直陪着我吗?”
“那是永远吗?”
“这一辈子,下一辈子,永远永远吗?”
我一次又一次,任自己越来越吃重被他捆绑。
同伴们全都摇头不止,看我便是无语。但那种疼爱,我仍能感觉。
长老,终于是回来了。
静静地坐在那里,垂着亮银的发。
“灰离。”
便我走近,长老轻声地叫唤。
我停顿了一下。
灰…离?是吗?
原来,我是叫做灰离。便差些时候,就要忘了。
灰离,我还能记得。
那是一只可爱的狐。一身灰灰的皮毛,曾经狠狠地哭。被说着可爱便开心不已。
长老,倦倦地倚那白玉石chuá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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