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国舅_春溪笛晓【完结】(40)

阅读记录

  都是好地方,都是好地方,江南好啊……可是江北呢?汴京呢?让他的父亲至死仍悲呼“渡河!渡河!渡河”的北地呢?

  厉行神色变幻不定,最后才说:“我们都不是能被劝服的人。他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他。”

  ——

  桃李园名字虽俗,却算得上是归州最好的去处。最值得称道的就是那占地千亩的人工池,名为“千家池”,初初建成还惹了不小的非议,可后来朱一江每年都把桃李园所得的一成利拿出来向州学、县学以及其他书院提供文房四宝,并帮府衙接济州中的鳏寡孤独。

  长此以往,就传出了“桃李园中布桃李,千家池上济千家”的童谣,桃李园跟千家池逐渐成为归州一景。朱家在荆南的名声也如日中天,一跃成为荆南首富。

  “国舅爷可算来了,要见您一面可真不容易啊!”身形魁梧的朱一江恭敬地把国舅爷请到上座。

  国舅爷也不推辞,撩袍入座:“有什么不容易的?吴某比你朱首富清闲多了。”

  “俗人是越忙事就越多,贵人才有福享清闲日子。”朱一江亲自给国舅爷添满了酒:“若是没事,我们也不敢打扰国舅爷!斗胆将您请来,糙民是想代朱家三百一十二口人表明心志:朱家誓与商联同进退。”

  朱一江话一落音,其余那些以他马首是瞻的荆南大户也陆续跟随。

  国舅爷笑道:“诸位难道不知道吴某素来与厉将军不和?你们这种做法传到厉将军耳里,你们在荆南如何自处?”

  朱一江说:“别人如何,糙民不知。但若要让糙民在国舅与厉将军之间择一追随,糙民定然会站在国舅这边!既然如此,何必首鼠两端,搞得两边都不讨好。”

  “那好。”国舅爷举杯:“你们敬的这杯酒我喝了。”

  “糙民有个不qíng之qíng,”朱一江命人搬来文房四宝:“还请国舅爷在此将当年赠予糙民那首诗写出来,让糙民刻碑立于桃李园。”

  国舅爷笑了笑:“时隔多年,恐怕已经记不起来。”

  朱一江道:“国舅爷贵人事忙,忘记了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糙民没忘,也不敢忘!”原来桃李园初建时国舅爷正在附近游玩,因缘际会之下知道了朱一江大费周章地买地千亩,只为修一个供自己取乐的蔷薇园,不由设局留诗将朱一江点醒。

  朱一江起初很不以为然,可蔷薇园建成之后遭到各方指斥,他才明白国舅爷所言非虚,赶紧按照当初国舅爷的指点去做。

  知道国舅爷要到荆南,朱一江夜夜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很快就立下了与商联同进退的决心。

  朱一江拍拍手,几个稚龄孩童挤成一团走了进来,站稳之后在仆从的示意下齐声念道:“破却千家作一池,不栽桃李种蔷薇。蔷薇花落秋风起,荆棘满园君自知。”

  朱一江恭敬地将笔呈给国舅爷:“请国舅赐墨宝!”

  国舅爷已经许多年不曾在人前执笔,字体也早没了当年的锐气与飞扬,一手循规蹈矩的楷体说不上方正也说不上疏放,平庸无奇。若是有朝廷中人在,一定会骂他连字体都在迎合赵德御的喜好。

  不过在场的仅是荆南大户,也没那么多感触,只觉那字笔力十足,当得上一个“好”字,于是纷纷夸赞不已——事实上就算国舅爷写得再差,他们也会这么夸。

  这种恭维话,国舅爷自然说不上有多心喜,很快就收笔与众人继续宴饮。

  桃李园之宴结束后,宴上的对谈也传了开去。听到桃李园与千家池的真正由来,惊讶者有之,狐疑者有之,茫然者更有之。好在百姓对于国舅爷这个人的评价早就改了许多遍,如今再来一桩逸谈也不过是多了点谈资罢了。

  远在临京李宅,坐于灯下的李伯纪正看着沈适送来的东西。

  “蔷薇花落秋风起,荆棘满园君自知。”李伯纪念了一遍,又重复:“荆棘满园君自知。你倒是清楚啊,一时的荣华可能会招来什么祸患你都清楚!能看得透别人的事,怎么轮到自己身上就看不透了?还是看明白了,却还是执意去做?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小子……”感觉一口腥甜的血涌上喉间,李伯纪猛烈地咳嗽起来。

  李夫人正端着茶走进来,听他又在咳嗽,赶紧迎上去替他顺气:“相公,大夫说过你不能再这样熬夜了。”

  “也不知还有多少日子。”李伯纪平复了翻腾的气血,平静地说:“最近我倒是觉得jīng神了许多,与其躺在chuáng上养病,还不如趁着还能算清醒的时候多做点事。”

  李夫人眼中泪光涟涟,最终还是没有继续劝阻,反而坐到一边说:“灯下看书太耗神,妾身给相公念。”

  见发妻目光含悲,李伯纪点点头把手中的书信递给她。周围的人再怎么瞒,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所以李伯纪不难猜出自己已时日无多。

  也许有些东西,这辈子是看不到也等不到了。看着‘那小子’这些年的作为,李伯纪依稀像是回到了当年汴京的国子监,当年啊,那个不威bī利诱就无心向学的吴家小子总是让人又爱又恨——既爱他聪敏过人,又恨他疲懒顽劣。在所有生员中,他最上心的就是这个学生。

  可惜靖和一役……靖和一役……

  李老听着发妻的声音,神色却有些恍惚。靠着逢迎上意而得来的荣宠怎么可能不惹人非议?无论割地求和或是与商贾为伍,都是自毁名声的事,更遑论杀士子、通狄使……那样做,图的到底是什么?

  第37章

  国舅爷到荆南自然不是特意来跟厉行置气的。主要是归州距北地最近,最适合及时掌握狄国的异动。

  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可至少方笑世知道,这是国舅爷这些年来最忙碌的时期。

  因为狄国的动dàng即将开始。

  这还得从两年前党项袭陕州说起。驻守陕州的萧家军暗中与党项达成协议,准备坐观党项与东明的恶战,结果党项境内的明军如有神助般撤离,西夷内部还传来了不少止战声。狄人正失望着呢,北边就出了乱子。糙原上女真族联合了各族自立为“大蒙国”,接连拿下数城,意在上京。

  海定王耶律衍大怒,出兵反击并追入糙原,结果被“大蒙国”困住,折损大半。耶律衍虽然逃了回来,却被萧进伺机打压,手中兵权削了大半。萧家势大,几次率朝臣驳了狄主耶律图的意思,一意推行变法。这还不算完,还有被夺掉了利益的狄国皇族不断在耶律图耳边进谗言:萧进这是想把狄国改成萧家天下!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无论萧进再怎么压制,终于还是有人提及了陕州出过祥瑞,提及了萧进如日中天的民望。

  如此种种,足以让世上所有君臣反目。但让耶律图真正对萧进起了杀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在众人纷纷进谗的时候,他的亲弟,也就是海定王耶律衍来替萧进说qíng!这代表着什么?代表着他最信任的左右手有可能联合到一起!

  耶律图遣人去查探,果然发现耶律衍屡次与萧进会面,相谈甚欢!

  到了这种地步,耶律图怎么可能会继续放任?

  近二十年毫无猜忌的君臣,终于也走到了反目的地步。

  不得不说,萧进确实令人钦佩。虽然一环扣着一环的毒计都已经浮出水面,他却依然故我,甚至在朝争时更为激进,似乎准备拼死一搏,誓要把手上的东西一一推行。

  结果等到了在耶律图示意下罗织起来的罪名以及一杯毒酒。

  上京半遮园,萧进坐在曲水长亭,身前伏着传旨的内侍。他有他的骄傲,他有他的坚持,所以他不会逃,也不会去辩解。别人说他固执也好,说他刚愎自用也好,他总觉得认定了一件事就该全力去做,不应该为一点阻力而放弃。

  “告诉陛下,”萧进淡淡说:“我死了之后,要把尽量多的污名往我身上泼,而且要快。明令禁止任何人以我的名义著书立传,一旦有这种人出现——杀!还有……不要猜忌海定王。他最近的作为,都是受人蛊惑,准备置我于死地。”

  伏在地上的内侍红了眼应是。他本来就是萧家人,萧皇后特意遣他来传旨,就是给机会萧进外逃。可萧进这话,显然是准备喝下这杯鸩酒。

  正是悲咽之际,突又听萧进说:“告诉陛下……萧进无悔与他一世君臣。”抬头看去,杯已空,那人却宁定带笑。初一看,根本不像是狄人,反倒像江南水土养出来的世家子弟。此时合眼,也仿佛在思量着是“红杏枝头chūn意早”好呢,还是“红杏枝头chūn意闹”好,哪里像是死于鸩酒?

52书库推荐浏览: 春溪笛晓